编者按：在杭州萧山，提起和鲁冠球同时代、同样生产汽车零部件的黄来兴，许多人并不陌生。作为一名资深的“元老级”浙商，年逾七旬的黄来兴在古稀之年仍执着创新，将世界领先的轮毂电机驱动系统引入国内，他的亚太集团如今是国内自主研发整套汽车制动系统的领军企业。黄来兴和他的亚太何以长兴？多年来很少在媒体露面的黄来兴日前接受了本报专访。

老当益勇黄来兴

本报记者 刘乐平 区委报道组 蔡卡特

　　常言道，好汉不提当年勇。

　　当年，萧山乃至整个杭州响当当的好汉黄来兴，今天已成老汉。他是改革开放后浙江第一代农民企业家，非但没有消隐在历史的风尘里，还能以古稀之年为企业掌舵。在他一手创办的亚太机电集团有限公司，他从车间工人干成了厂长，现在是董事长。近40年时间，亚太从公社农机厂的一个制泵车间，发展成为国内自主研发整套汽车制动系统的领军企业。

　　如今的亚太，几千名职工未必人人认得老板。董事长黄来兴当年那些传奇的故事，已经渐渐成了传说。他当然知道，时代在变，环境在变，人心也在变，这就是我们身处的大转型时代啊。

　　知道并不等于认同。“什么都在变，总有些不变的吧？”老人淡淡地一笑，点起一支烟。往事并不如烟。想想当年，老汉黄来兴时常陷入沉思，随着一代人逐渐地退出变成守城，后来者继承的除了一份产业，他们怎么理解老一辈人的留下精神遗产呢？

　　黄老汉的“当年勇”，是那一个时代企业家精神的写照。

　　闯荡市场 拼搏之勇

　　“有人从楼上泼下一盆冷水，在冷冽的冬日把他们浇了个刺骨寒”

　　这里，大包小包还没放下，已经被带着大盖帽的人盯上了；那边，塑料布刚在地上铺好，蛇皮袋里的宝贝正要摆出来，红袖章扯着嗓子开始骂人了。

　　好吧，这儿离会场虽远，附近的旅舍却不少，客商们总归是能看到两眼——一场山东胶南举办的汽车展销会上，黄来兴连会场的大门也进不去。

　　这是20世纪80年代初，也是亚太建厂初期。其时，国家正处于体制双轨时期，乡镇企业是市场经济，国营企业实行计划经济。乡镇小企业因为不是正式代表，没有资格参加全国行业会议，更没有正式展销场所，只好到处摆摊，像小贩一样向全国的客户推销。

　　年轻的萧山制动器厂厂长黄来兴，和他的另一位同乡、也是同行的鲁冠球终于找到一处好位置。正当他们卖力推销各自产品时，有人从楼上泼下一盆冷水，在冷冽的冬日把他们浇了个刺骨寒。

　　“那个冷啊，真是冷到了心里。”两个老伙计，日后遇见时常常忆及此事，都感慨万千，感叹创业维艰。

　　那会儿，“等市场”（等客户上门）是很多企业的活法。当时，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乡镇企业，你没资格等，也没资格进展销会，四处摆摊吧，除了要提防大盖帽和红袖章，最难受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目光，能杀人。

　　“这也怕，那也怕，你怎么活？”

　　也许，正是因为身上这股子啥都不怕的勇气，他才被推上厂长位置的吧。35岁那年，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黄来兴走上了萧山制动器厂厂长的岗位，那年是1979年，那年这个作坊式的小厂亏损18万元……

　　凭着那股子“不怕”的劲头，靠着摆地摊，黄来兴硬把产品销到全国。1980年至1985年，产值利润翻番增长，产品从2个车型7个规格发展到23个品种，市场拓展至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

　　30年过去了。2016年，亚太的产品市场占有率遥遥领先，在国际市场上打入100多个国家，为大众、通用等诸多国际知汽车厂商配套。

　　这样的成绩，让亚太坐稳了行业龙头的交椅，黄来兴被评为中国汽车工业杰出人物。

　　黄来兴是很多人的偶像，可黄来兴也有自己的偶像：同龄人、华为创始人任正非。2016年亚太迎新春座谈会上，黄来兴就在发言中勉励“亚太人”：以华为“一流的技术和质量，占领世界通信市场”为榜样。

　　开科取士 破冰之勇

　　“公司的财富，是全体职工用血汗浇灌出来的，理应让他们享受主人的地位”

　　黄来兴上任厂长时，全厂只有9万元固定资产，设备陈旧落后，47名职工，只有一名高中学历，绝大部分只有小学毕业文化程度，有的甚至是文盲。

　　论学历，厂长黄来兴也就是个中专生。1988年，邓小平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黄厂长就开始琢磨了，科学技术从哪里来呢？当然是在人脑里。那么，要提高生产力，就需要优秀的人才。

　　当时，脱胎于乡办企业的萧山制动器厂，职工队伍有“三多”，干部子女多、照顾关系多、困难户家属多。这样的职工队伍让他很是头疼，黄来兴深感，这种情况会制约企业的发展，他走出的第一步是对招工制度进行改革：文化考试录取，要高中生。

　　那可是在80年代初，一个乡镇企业，招工人居然要文化考试，还要高中生，你确定这不是天方夜谭？

　　招工广告一贴出，议论纷纷。

　　“办厂办不像，招工耍花样”。

　　“黄来兴真是‘头大’，做工要高中生，自己是个啥生”。

　　年轻的黄厂长置之不理，我行我素。不过自那以后，亚太员工队伍的素质提高很快。现在，亚太的1200多名员工队伍也有“三多”：大学生多，大学本科及以上有380多人；高素质技术人才多，中级以上职称有160余人；内行的多，全员培训，人人是行家里手。

　　当年“开科取士”是一次破冰，黄来兴还有许多不拘一格的用人方式。

　　来自江西的龚宾华原本只是车间里的一名普通机修工，一次，厂里从德国进口了4台设备在海运时受潮了，德国来的工程师调试了六次，宣布放弃。这时，龚宾华和几个年轻人主动请缨，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解决了问题，消息传出，引得德国工程师连连赞叹。

　　黄来兴看上了这个年轻人。此后，公司连续三次将这个年轻人送到德国深造，现如今，龚宾华已经成长为亚太和德国合资的公司的副总经理了。像这样的例子，在亚太还有很多。

　　引人不易，留人更难，尤其是民营企业，要留住高端人才更是难上加难。黄来兴有不少留人的方式。

　　很多亚太人都记得，1997年，公司实行改制，按当时政府的政策鼓励经营者持大股，银行和一些朋友们都怂恿黄来兴买下其中2000万元股份，占企业的绝对控股权。黄来兴却提议把股份分作三份，高级管理干部、中层干部、职工各占三分之一，而自己只拿总股本的十分之一。“公司的财富，是全体职工用血汗浇灌出来的，理应让他们享受主人的地位。”

　　股权留人，这样的方式如今已经司空见惯。在近20年前，也算是创举了。

　　“企业的发展，根本上还是靠人。”黄来兴曾经总结过，亚太是从一家社队企业成长起来的，曾经最大的困扰就是人才奇缺，1993年以前连一个中专生都没有。

　　奋力一搏 创新之勇

　　“就连鲁冠球都打来电话开玩笑说：‘来兴，看来你是要超过我了’”

　　大儿子黄伟潮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4月26日，第十四届北京国际车展第二天，科技部部长万钢来了。他观看了亚太展台轮毂驱动电机的现场演示后，问了轮毂驱动电机的一些技术问题。万钢说：“我这次来展会最大收获是看到了轮毂驱动电机，这个产业大有希望”。

　　“他是个专家，懂行。”黄来兴很高兴，他搞了30多年制动系统的技术，自认为一直追逐着行业最前沿的技术。轮毂电机驱动技术作为新能源汽车最具前景的驱动方案，在业界普遍认为是未来汽车实现全轮、全时、全电传智能驾驶的最终平台。

　　“不论在什么形势下，都要盯着行业里最新最好的技术。”回忆公司的发展历程，就是一部产品更新换代的历史。

　　80年代中期，我国出现自改革开放以来的第一个“汽车热”，各地纷纷创建汽车厂，给企业带来了较好业绩。但1986年国家加强宏观调控，汽车工业紧急刹车，加上大量进口汽车冲击市场，迫使相当数量的地方汽车厂家和汽车维修企业歇业或转产。

　　那时，市场上汽车大量积压，汽车厂购进的配件大批库存，整个汽车及配件市场局面萧条。亚太也不例外，产品积压，企业出现亏损。

　　时代的浪潮刚把黄来兴送上巅峰，好日子还没过多久！那几年，黄来兴站在石岩山之巅，“大会发言有他名，广播喇叭有他声，电视屏幕有他影”。就连鲁冠球都打来电话呢：“来兴，看来你是要超过我了。”

　　跌下来的滋味真不好受。上年还是1000多万元产值、246万元利润的高度，今年就亏了。怎么办？黄来兴懊丧、颓唐。被人讥笑为“兔子尾巴长不了”的黄厂长还带着厂里的科技员“躲”了出去——去沈阳、长春这些大城市，找他们的厂长、总工聊聊去！

　　在北方一家大厂门口，黄来兴和技术员猫了三天，终于感动了对方，获得了他想要的新产品信息。最终，黄厂长紧跟主机厂换代步伐，成功开发“111”微型车系列和“212”、“130”两个轻型车的双管路制动总泵，打了个翻身仗。

　　这是黄来兴职业生涯的得意之笔。而ABS（汽车防抱死系统）的自主研发，可谓神来之笔。十多年前汽车ABS还是属于机电一体化程度较高的高科技产品，发达国家对ABS技术实行高度垄断与封锁。

　　启动时，劝阻的人可不少。1999年，上这个项目之前，黄来兴跑了不少部门，得到了几乎相同的回答：市场很大，难度很大，风险很大。一位老友获悉亚太要搞ABS，更是从香港打来电话，劝黄来兴不要搞。

　　而在黄来兴看来，彼时的亚太机电，无论从技术储备，还是市场关系，都有条件奋力一搏。现在回头来看，这条路走得比预想艰难许多。庞大的资本投入，难解的技术问题、自制检测及生产设备的艰辛不断袭来。

　　从1999年立项，到2004年实现量产，亚太机电ABS的产业化之路走了整整五年，投资近2亿。此前全国投入ABS产业化研发的企业不下百家，而亚太成了第一家实现液压ABS系统产业化的国内企业，打破了外资品牌的垄断，荣获了中国汽车工业科学技术进步一等奖。

　　拥抱变化 智者之勇

　　“我人是老了，但我心不老”

　　“一个企业，你这么想，我那么想，思想不统一，那就发展不起来。”这是黄来兴的经验之谈。

　　是啊，想想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他黄来兴得到了多少荣誉和赞美，也承受过多少质疑和辱骂。上新产品吧，有人说你“头脑发热，上得过火”；招揽人才么，风言风语说什么，“自己是个啥生，找个工人还要高中生”；有了点基础，想走得远点么，被人说“安耽日子不要过，瞎折腾”……

　　黄来兴最怕自己成为井底的那只青蛙，遇到困难，他喜欢翻书。当年读那本《船王包玉刚》，人家抛船购物，把2000万吨船位降到700万吨位！

　　黄来兴要抛弃的是不合时宜的思想！

　　自20世纪90年代起，企业获得较大发展时，也随之出现了多种思潮，“小农”意识成为阻碍企业进一步发展的思想弊端。当时，最普遍的想法是，厂里现在效益这么好，不要说在萧山在杭州，在全国都有名气了，还有啥不知足的？

　　以自己的比较优势自居，这不是坐井观天是什么？黄来兴在厂里开展了“思想解放大讨论”，在思想上确立了“二破”“二立”，即：打破固步自封、墨守陈规的旧观念，树立开拓进取，敢冒风险，勇于创新、敢为人先的发展意识；打破小富即安，小进即满的观念，树立不进则退，加快发展，争创一流的思想。

　　“企业发展，虽说比的是技术，是产品，是服务，这些东西后面，都是思想，是理念，是价值观”。

　　90年代，亚太就开始了融入全球化的探索。黄来兴说，亚太要跳出中国，以经济全球化的角度去看问题，去思考问题，要摒弃“关起房门看老婆”的狭窄眼光，要在“游泳中学游泳”，走出去，向人家学习，把人家的先进技术“拿来”化成自己的。

　　成功的案例很多。10多年前，亚太与德国FTE公司合作的“亚太埃伯恩”项目和与日本TBK公司技术合作“中重型商用车制动器”项目，就看中了其在汽车制动系统研发上的核心技术。

　　此后的10多年里，这样的精彩故事不断上演。2015年底，亚太以参股的方式投资斯洛文尼亚轮毂电机技术公司(ELAPHE)1000万欧元，同时，双方均同意在中国成立合资公司。亚太相中的是ELAPHE公司新能源电动汽车底盘核心技术——轮毂电机技术。

　　一开始学人家怎么制动，现在要学的是怎样高效安全地驱动。谁也不能小觑这位年逾古稀的董事长对前沿技术的理解和认知。

　　“我人是老了，但我心不老。”亚太机电目前汽车制动器的制造水平，已经不输于同类外资品牌。黄来兴没有止步，他为产品升级指明了方向：更智能化、更互联网化、更低碳化。

　　这个老头儿，闲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