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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美丽乡村·望乡

一犁新雨话春耕

  小时候,我偶尔会依偎在爷爷怀里,听他扳着指头数说农时“九九歌”:“一九二九,相呼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好粟;四九三十六,夜宿如露宿……”那时,惊蛰就像一扇神奇的墙门,一推开,眼前会突然一亮,柳绿桃红,燕雀啁啾,鸭子在清溪里拍着翅膀,呱呱呱地追逐嬉戏,微风拂过来,整个心儿都是酥酥的、麻麻的、软软的……

  门外的土路上,农人肩着犁耙,牵着壮实的水牛吧哒吧哒地往山水相依的田野走去。那犁耙擦得锃亮,在春光里一闪一闪的,有些耀眼;一只毛色光亮的黄狗前后撒欢,不是绊了牛的脚步,就是叼着主人的衣摆。田野上熏风荡漾,空气中尽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有点甜,也有点腥。一畈一畈的田地里,紫云英花开得正好,远远望去,似一层氤氲的紫气贴着地面抖动飘荡。

  开犁的田畈早已浅浅地蓄了水。水牛一脚踩进去,镜子般的水面便随着这“哗啦”一响变得支离破碎,荡起一圈一圈细细密密的涟漪。农人将缰绳牢牢系在牛背上,驾起犁耙,把犁头用劲压进泥土,手中的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鞭响之间,水牛一声长嘶,低头弓背猛地向前蹿去。犁耙过处,沉睡了一冬的黑土翻身上来,随之而起的还有蚯蚓、泥鳅和黄鳝等等,盲目地在水中乱蹿。

  那时候,耕作时随手捞上几只螃蟹也是很平常的事,那可是晚饭时最惬意的下酒菜呢。也有一些田畈上的紫云英未被割掉,所以犁耙划过,那紫色的花蕊、茎叶,连同淡淡幽幽的花香,也都一起埋没在泥土里。儿时的我,还曾天真地以为,稻米那特别的脂香, 一定是和紫云英有关的。

  一犁到头,水牛吐着粗重的鼻息转弯,尾巴摆动,带起田间的一串水珠甩得老高老高,让趴在田头边玩耍的孩子们躲闪不及。若逢烟雨朦胧,田畴上三三两两的农人都戴上了斗笠,披上了蓑衣,衬着黛青的远山,挥鞭、弯腰、转动,影影绰绰的,似动画,又似皮影戏。那画面,真是美不胜收。

  向晚时分,农人收掇完毕,回身看看那一片如乌云一般翻卷着的土地,心底好生欢喜。经过村外的小溪,松开缰绳,水牛便“哞——”地一声滑进清澈的溪水里,欢快得鼻息连连。农人刷了犁耙,洗过腿脚,掬起水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便挨着溪沿坐下,点燃一支烟,在等待水牛将息的过程中享受劳作后的安闲和悠然。

  这时,村里俊俏的姑娘、媳妇嘻嘻哈哈地从茶山结队下来,身上洋溢着春茶芽叶淡淡的清香。她们将篮子里顺路采摘的荠菜、蕨菜,一棵一棵地浸入溪水中清洗干净。不多一会儿,村里有人挑着一担刚挖的春笋也在这块地方落担息脚。那是最最鲜爽的黄壳笋呢,馋得姑娘、媳妇们出手就抢。那人“姐嗳妹嗳”的张臂阻止,却是拦也拦不住。她们哄抢得手,便叽叽喳喳地商量怎么个吃法,这个说用盐烤,那个说可以拿酱油煮,也有说最好是和咸菜一块烧,总之是想要变着法子慰劳在田间耕作了整整一天的男人们。

  “烟暖土膏农事动,一犁新雨破春耕”。耕,只是开始;种,才是目的。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活儿还真不少:先得将犁成一垅一垅的土块打散,耙匀平田,然后从秧圃起秧,再把秧苗挑到田头备插;如果人手不够,还得约几个叔伯、弟兄或朋友,定个日期,一鼓作气地插种下去。

  插秧是件技术活。三五人在水田里一字摆开,每人负责六至八行,要插得正,不可有斜秧、倒秧;要插得直,插出的秧田,无论田块多大,都要像用尺子划拉过似的,笔直笔直;最后是要求插得快,讲效率。插秧也不轻松,低头弯腰作业,时间一长,两腿、双肩、腰部会又酸又胀,脑袋也晕乎乎的,秧田的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感觉就像是踩着云朵,在天宫上插种一样!当农人看着一田的水白秧绿,这一刻,他才会深深地松一口气,荷上锄,转过身,给别人搭帮干活去了。

  这样想来,春天其实也不仅是耕种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收获美好的事物,收获播种希望的个中滋味,收获春天般温暖、甜蜜的情意!从前的春耕,就像一幅浓淡相宜的乡村风情画,处处都有诗意的墨韵水印,刻印在我心底。


浙江日报 美丽乡村·望乡 00020 一犁新雨话春耕 2016-03-29 12839266 2 2016年03月29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