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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1版:美丽乡村·记录

难忘故乡
乌桕树

  舟山 阎受鹏

  走在沈家门港畔青龙山,忽见一棵乌桕摇曳,不由得心灵一震,犹如在他乡遇见久违的乡亲,怔怔地看了半天。山野萧索,而那棵乌桕枝头心形的树叶却那么红艳,如一面面旗帜飒飒飘舞,啄食桕籽的鸟雀拍翅在夕阳映照的树冠上飞进飞出。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我不禁想起了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里句子,想起了故乡在初冬碧青的天幕映衬下,乌桕灰褐色的枝条上挂着一串串黑珍珠似的果子,是那么素净、那么肃清、那么空灵。

  “乌桕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腥红。”诗人杨万里怀着一颗童心,以俏皮、幽默的笔调将江南的秋山之美描绘得无比生动绚丽。在我的记忆中,乌桕的叶红,远胜于枫叶。

  故乡是浙东的一个小山村,四周的山野上乌桕、枫树与说不尽的杂木一起生长。由于江南气候不够凛冽,冷空气不够长驱直入,枫树的叶子没法子红透,刚刚转红却又被雨水涂抹,渐渐变暗,随着朔风零落于地,不久,枝头便稀稀落落了。而乌桕的叶质比枫叶厚一点,触摸光滑似绸,红起来缓慢而循序渐进,富有层次感。经霜的乌桕红叶在阳光下高僧般静默,其红艳绮丽令人心颤。

  家乡山野众多的树木之中,我最爱的是乌桕。乌桕,在我的老家叫桕子树。它繁殖力极强,自生自灭,长势蓬勃。田间地头那些多年的桕子树,尽管老态龙钟,枝叶却总是那么茂盛,一如既往的油亮。那些新生的小苗,田坎、荒坡、岩崖见缝插针,一簇簇涌动,生命力多么顽强!

  儿时,故乡的田野和山坡上满是桕子树。立冬时节,小山村桕叶红了,仿佛燃起了千百支火炬,烧红了天,烧红了地。

  小山村广泛种植桕子树是因为它的果核可以榨油,果核外面包裹着的那一层白蜡,可以制肥皂、油漆或做蜡烛。那时,山乡家家点的是青油灯。这青油就是桕子树的果核榨出来的,它不能炒菜吃,只能当燃料。

  冷寂的夜晚,母亲戴一副老花镜,在浅浅的铁灯盏里灌一勺青油,点亮了一根灯芯,在幽幽的灯光里用力抽拉着麻线纳鞋底,那枚针不时在花白的头发上划擦一下,以滑润针尖,穿过那厚厚的一叠碎布,来来回回,千绕百扎,把那叠碎布一针针缝成结实的鞋底之情景,至今犹悠悠然进入我梦中来。

  那时,老爹栽在地边的几棵桕子树,是我家的摇钱树,全靠它来买日常生活用品。到了小雪时节,树叶落光了,桕子树的枝头上挂着的一簇簇黑珍珠似的果实,有的外壳爆裂脱落,露出雪白的腊,仿佛“爆玉米花”。摘下乌桕树籽,送到镇里供销社卖掉,换几元钱买油盐针线或扯点布。

  采桕籽是个苦活,先将一把锋利的弯刀安装在竹竿顶头,然后将生籽的细枝条割下来。高大的桕树够不着梢头,还得爬上去。晚上,一家人吃过烤红薯,围着一盏青油灯,把堆得比饭桌还高的乌桕枝上的籽一粒粒扒下来。片刻,手指就火辣辣地疼,磨起了血泡。西北风从门缝窗隙灌进来,人直打哆嗦,手背的皴裂犹龟板模样,渗出了一缕缕血丝。还记得桕籽落到烘脚的瓦火囱篮里,烧出“哔剥”的爆裂声和一缕喷香的淡淡的青烟。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故乡农民的生活条件好转了,不再依赖乌桕籽换钱买日用品了,人们嫌田间地头的桕子树抢占了稻麦的肥料、水分、阳光,于是老家的一棵棵桕子树都“哗哗”然倒于斧斤之下了。而今,乌桕树又被视为一种园林观赏树。其形,虬枝盘曲;其势,探空若龙;其叶,春夏碧绿青翠,秋冬红艳粲然;其果,宛若铁黑的珠串,壳绽裂后呈现雪白的腊肉,一切是那么赏心悦目。

  近些年,每到深秋初冬,城镇的驴友和摄影师,一批批赶往小山村寻觅红叶,可惜故乡乌桕树那种漫山遍野的血色燃烧的风景不见了,山野田头和道旁仅三三两两几蓬红色。若故乡乌桕如昨,那无俦的绮丽定会让人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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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桕树
2015-12-08 浙江日报2015-12-0800007 2 2015年12月08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