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吴孟婕

　　县委报道组 肖靓

　　在遂昌待久一点，你或许会像我们一样，有新的发现——仔细听，那些看似普通的地名后面，都隐藏着一个“联想词组”：汤显祖。

　　县城西南海拔300多米的独山，屹立在乌溪江东岸，像一张天然的屏风把独山村隐于山后。

　　正午时分，沿着明清时期的古街、民居、石牌坊一路慢行，停在叶氏宗祠的门口张望，里面竟有十几个身着古装的村民，摇头晃脑地讲着当地方言。

　　“这里的村民个个能说会道，你要让他们讲独山故事，能一口气说上几个钟头。”陪同的村干部笑着说，而眼前正在上演的这出情景剧，由当地老百姓自编自导自演，“男一号”扮的正是汤显祖：其任遂昌知县期间，与独山叶奥三兄弟交称莫逆，情同手足，常于簿书之暇，盘桓独山，游览名胜。自此，独山村文风兴盛。

　　【承梦】

　　初到遂昌那天，我们站在位于汤显祖当年为鼓励农耕而建的启明楼旧址，被一段呢呢喃喃的唱腔吸引，走进了旁边的遂昌实验小学。一问保安，竟是下课铃声。

　　汤显祖中队、汤公文化走廊、《走近汤显祖》特色课本……校园中，“汤公”无处不在。校长鲍宗武告诉我们，作为“遂昌县汤显祖文化传承学校”、“浙江省非物质文化校园传承教学基地”，全校近2000多名师生人人会唱昆曲，昆曲艺术团、十番传承队组建几年来，共有1300多名学生接受了培训。每年暑假，学校还会组织“牡丹亭”之声夏令营，邀请省内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前来指导。

　　“注意眼神……很棒……”教学楼5楼的舞蹈教室里，音乐老师程笑丽一边打着拍子，一边指导学员们排唱《牡丹亭》。一排“小春香”、“小杜丽娘”中，那个高高瘦瘦、将丽娘的婉约气质演绎得惟妙惟肖的六年级女生程丹妮，曾被浙江昆剧团相中。快步走代表什么？慢慢的踱步是为了表现什么心态？丽娘游园时，为何那样得欢乐激动？这些大人的情感，小姑娘一时难以理解，她喜欢的是那些美美的唱词、美美的扮相，每次表演结束，最不舍得的就是卸妆。

　　“从2006年在首届‘中国遂昌汤显祖文化节’开幕式上演唱主题曲起，就与昆曲结下了不解之缘。”程笑丽大学时学的是声学专业，教唱昆曲原本是学校少年艺术团的“硬任务”。“入得园林,方知春色如许”——跟着昆曲老师从一颦一笑、一个转音学起，一“梦”近十年，如今她已是遂昌昆曲社社员，还在今年的“牡丹亭”杯全国昆曲曲友大奖赛上摘得了金奖。

　　——“唱的是哪一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程笑丽的一曲《皂罗袍》唱罢，余音袅袅。走在遂昌的老街巷弄里，脚踏石板路发出的声音，也似那一板一眼的昆曲节奏，浸润着小小的县城。

　　同样的曲牌，用悠扬的笛声演绎，别有一番滋味。那是在石练镇淤溪村石坑口自然村，一阵清音远远地传来，把在进村的岔道上迷路的我们引到了村口树下。

　　石坑口村的昆曲十番队组建于2000年，由四五位十番老艺人口传。14位队员平时各忙各的，但只要有演出任务，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背上乐器，就聚到了一起，用48岁的云锣演奏者赖家富的话说，“曲谱、词都在心里面嘞，想忘都忘不掉。”

　　但2011年的那个夏夜，还没把《游园》的曲牌全部学完、合奏起来稀稀拉拉的赖家富等人，站在来遂昌参加中国汤显祖研究会首届年会的专家学者面前，可没那么自信。“石练农民用通俗简朴的形式演奏《牡丹亭》曲牌，是不可多得的‘活史料’，应加强抢救和保护。”14年来，赖家富把一位专家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祖辈的东西，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一个小山村，两项国遗。昆曲十番和班春劝农，带着远古的体温，在当下绽放生机：“春鞭打响，春牛下田，春色满园……”伴随着清丽悠扬的十番古乐，“遂昌县令汤显祖”向赶着春牛的农民赏酒、赠春鞭……今天，这个始于400年前的明代班春劝农场景，成为遂昌县石练镇淤溪村一景，演了又演。

　　这是文化对民间传承者的殷殷期许，也是一座小城对一种精神的默默延续。

　　【造梦】

　　1985年，遂昌民众集资兴建遗爱亭。听闻此事，著名书法家沙孟海先生扶桌而立，挥毫提写匾名；戏曲史家洛地先生一气呵成百余行长短句《遂昌重建若士先生遗爱亭记》，深情呼唤“九州争唱丽娘曲，公不归来待何年”。

　　赖家富还记得，2011年的一个冬日，他与队员们起了个大早匆匆赶往县城，因为著名作家、青春版《牡丹亭》的制作人白先勇会来看他们演出。

　　当一身儒雅的白先勇缓缓踱步入有着400年历史的汤显祖纪念馆的后花园，仿佛有谁在看不见的地方挥舞指挥棒，乐声流淌而出。“太好了，太好了，我与《牡丹亭》结缘半生，而遂昌又是《牡丹亭》‘出生’的地方，这一刻，已经在我心里‘预演’了很多遍。”白先勇当时难掩激动：“我一直说浙江文化里有昆曲的因子，来到这里更有一种时空穿越之感，仿佛跟汤县令只隔着一个转身的距离。”

　　“遂昌虽是汤显祖人生旅途的重要一站，但毕竟只有短短5年，为什么他留下的文化遗产，在这里被传承、发扬得那么好呢？”看完表演，他问了杜兴林一个问题。后者用一个字作答：“缘”。

　　早在2004年，一份颇具前瞻性的《汤显祖文化发展规划（2005-2016年）》的推出，为汤显祖文化的建设绘就了清晰蓝图。短短几年间，遂昌建起了昆曲十番传承学校，成立了古乐坊和国遗文化表演公司，积极打造中国汤显祖文化研究中心，成功推动汤显祖文化参与国际交流……而与青春版《牡丹亭》的这段“缘”，遂昌也等了3年。白先勇决定把“昆曲浙江之旅”的“点睛之笔”落在遂昌，杜兴林在欣喜之余也有些“意外”：“看来，对于汤显祖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早行一步，多做一些，都是值得的。”

　　许多人都说，白先勇的一部戏，激活了一个剧种。但很少有人知道，“牡丹”初放时，也让濒临倒闭的浙江音像出版社找到了突破口。

　　“2004年4月，我们从网上得知了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首演大获成功的消息。”浙江音像出版社社长陈伟民回忆，当时联系白老师的出版社很多，“但或许是因为江南与昆曲有缘，他和江苏省苏州昆剧团最终将青春版《牡丹亭》音像制品的大陆版权交给了我们。”同年11月，该剧首套中英文VCD、DVD一经推出，热销海内外，成为了浙江音像出版社史上最引以为豪的一个运作案例。“说到底，还是要感谢白老师让古典的昆曲走出了‘青春范’儿，这里头一定有‘戏’！” 陈伟民说。

　　2015年5月，浙江越剧团带着全新改编的越剧音乐诗画剧《牡丹亭》走进遂昌。身兼编剧、导演数职，曾经的昆曲小生、浙江越剧团团长陶铁斧直言：“责任重，压力更大。怀着对经典文化的敬畏、传承、弘扬之心，希望在它的传播载体、表现形式上做一些新尝试。”

　　同样是“创新”，每个周末的夜晚，杭州南宋御街原翁隆盛茶号旧址“御乐堂”，一出“最适合在春天”看的戏，在这里打破了季节的界限——自2014年3月，由林谷芳、赖声川、白燕升、林为林等艺术名家跨界打造的体验版《牡丹亭》在3楼的小剧场上演以来，已有近5000位观众走进剧中那段缠绵悱恻的似水流年。当年那位走进英国莎士比亚故里的杜丽娘的扮演者、戏剧“文华奖”得主杨崑，常常主动请演：“第一排观众席距离舞台仅两三米的距离，台下有人看哭了，演员能立即觉察到，这份共鸣比掌声更珍贵。”

　　除了专为《牡丹亭》演出而设计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及四面木质屏风，这间只能容纳66人的“小厅堂”里，还有两样“拿得出手”的本土制造——一是戏服由杭绣纯手工打造，一是委托中国美术学院制作了投影水墨动画。

　　汤显祖曾说，“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何其有幸，他将这个最美的梦托付在浙江，在遂昌。

　　距遂昌县城十公里的明代鞍山书院附近，“牡丹亭”一词又被赋予了新的含义：一片古色古乡的“牡丹亭文化街区”已进入招商阶段。企业签约付款前，要先通过开发商的两项“考试”：主营项目必须与汤公文化有关，且必须开放一块区域供游客参观。

　　——“价高者得，不行吗？”

　　——“不行，因为这里是遂昌。”

　　——“有人因此提‘抗议’吗？”

　　——“别忘了，这里是遂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