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先生将把200余方印章精品捐给中国美院
耄耋刘公 刀锋气象
本报记者 刘慧
再过三天——10月26日,“南山铁笔——刘江先生篆刻作品捐赠仪式”将在中国美术学院举行。10月22日,记者提前探访,中国美院美术馆里,从上世纪40年代至今的200余方印章,无不弥漫着商周金文两千余年的远古韵味,在眼前静静流淌。
这一切源于今年的7月21日,来自海内外的学生们,筹划着为西泠印社执行社长刘江先生举办的那场90岁生日宴,可是最终还是被这位布衣学者变成了一场中国印的鉴赏专场。
半世纪珍藏大众共赏——金石红泥古韵间
一把刻刀,浸濡或浓或淡的汗水,在石上纵横驰骋,满眼烟云,氤氲出万千气象,挥洒出篆刻家的内在精神,而“山山水水处处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的杭州,天然地与篆刻艺术有着特殊的缘分。数十年里,从嘉陵江到鸭绿江再到钱塘江,临湖而居的刘江先生钟情西湖并驻足流连,留下了大量绝美的篆刻作品。
这,是一串镌刻着祖国繁荣富强的足印:从《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敌军天险防线的顷刻崩溃,到《友谊长青》杭州中日不再战争的立碑;从《美不老》戊辰炎夏杭州全民奋起抗击台风,到《雪百年耻》香港回归祖国怀抱;从《万众一心》中国女足自强自立,到《中国赢了》萨马兰奇庄严宣告北京申奥成功;还有那方倾注心血的《大爱无疆》玉树地震全民相邻救死扶伤……古朴、峻峭,透出浓浓的时代气息。
以篆刻的形式表现西湖,以西湖的美名承载篆刻,相辅相成,两相皆宜:从《杨堤景行》湖上长堤又一虹,万人敬仰拜杨公,到《河渚听曲》舟上笛横小曲响,醉紧偎双双入梦乡;从《阮墩环碧》浚湖对泥成小岛,遍植秀竹丹桂林,到《宝石流霞》一柱擎天保俶行,镇雄宝石护民兴;还有那方久居涌金门外而创作的《观鹊居》……或朱文或白文的印章,镌刻着一位90老者,对宇庙万物无限热爱之情。
这,是一串感人的捐赠数据,它记录着一位90老者,对家国始终如一的深爱之情——
尊师重教,不忘桑梓。刘江先生曾先后多次分别给远在故乡的母校——重庆市万州孙家中心小学、重庆市万州分水中学、重庆市万州一中捐款数十余万元,为家乡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2006年8月30日,“承绪西泠——刘江作品展暨展品捐赠仪式”在浙博西湖美术馆举行,时年81岁的刘江先生将60件书法、40件篆刻共计100件作品捐赠给了浙江省博物馆。
2009年9月19日,一场特殊的“福寿盛宴——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刘江篆刻书法展”在中国美术学院开幕,刘江先生同时还把这精心创作的60件书法和篆刻珍品,捐献给了培养他的中国美术学院。
2009年10月19日,在“百年西泠·金石缘”大型系列活动展上,西泠印社收到一份特殊的厚礼——刘江先生把凝聚着数年心血的100方篆刻精品,全部捐赠给了西泠印社永久收藏……作为人民的艺术家,刘江先生始终坚守“艺术的最高境界是让艺术回归人民”的信念,将自己的艺术作品与大众共赏,为社会为国家留下一笔宝贵的文化财富。
为筹备此次捐赠作品展,近3个多月里,刘江先生在中国美术学院的同班同学、著名花鸟画家、夫人章培筠翻箱倒柜,把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200余方最具代表性的篆刻作品,如数交到刘江先生的学生、现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系主任、省书协副主席沈浩的手中,沈浩感慨地说,“这是一份沉甸甸的礼物,我们一定要为先生办好这个捐赠作品展。”
从鸭绿江到西子湖畔——艺术人生长歌行
谁能想象,眼前这个弱小的耄耋老者,扛过枪、打过仗、跨过鸭绿江,返回美院后他又凭借手中的那把小刀,成为中国篆刻大家。
窗外,秋阳将眼前这个矮小的身影拉得悠长——原名佛庵号知非的刘江先生,1926年7月21日出生在四川万县孙家乡。
刘江先生幼年生长在一个大家庭中。父亲是小学校长,很注重对子女的教育。因而刘江5岁便进了小学,后来在离家25里远的分水小学念完了高小。“在分水小学念高小时,正值抗日战争时期。一次美术课,老师命题让大家画《抗日》,我根据《义勇军进行曲》作了一组画,受到学校赞扬并在壁报栏里展出。”刘江先生回忆,最早涉及篆刻艺术也可追溯到这一时期,大约是上5年级时,便一边临写字帖,一边开始学着刻木质印章。“我见刻字店里的木质印坯排成一排很好看,便自己动手仿制。”一次爬上屋旁的枣树,从上面砍下一段丫枝,拖到家后,去皮锯截削砍成块。由于人小刀大,一不小心便砍到了左手食指上……
亦如刀劈斧凿般锐利、清晰、永恒,至今刘江先生的左手食指上,依稀可辨三条刀痕:一条是这次削砍枣树留下的,一条是小学时在家割稻时留下的,一条是后来上大学正式从事篆刻创作时留下的。
刘江先生上高中是在四川省立第四师范学校。节假日常进城,去看县城里一位叫古梅庵的先生刻印,买印谱回来观摩,用一些破砚石不断练习摹刻,有时经济许可,也去买几方印石。因此篆刻技艺颇有长进,向还是高中生的刘江先生求印的人也多起来。高中二年级时,得知万县城里来了齐白石的一位弟子,正在开个人展览,便约了一个同学跑了15里路进城去观摩,因此而萌动了拜师学艺之心。
当这两位高中生,怀着忐忑的心情把这个想法向那位姓张的印人谈了之后,那位先生提出两个要求:一是要看他们的手,二是要举行拜师礼仪并交纳拜师费。“我将双手伸了过去,张先生看了之后,认为我手指纤长,利于艺事。于是我高兴地跑回家,向叔父要了两块钱去作拜师费。那时两块钱够一个月的伙食,数目并非很小。我的那位同学家境比较贫寒,只在家里找到两张绢画。”刘江先生回忆道,“于是,我俩将钱物合在一起,算作两人的拜师礼物。”
那是1944年,刘江先生到宜宾幺叔家,并转入宜宾师范读了一年。毕业之后便报名投考因抗战迁来重庆的国立艺专。“那时,艺专招生分为本科和预科两种,规定考本科者,须高师毕业具有二年以上的教龄。所以,我只能报考预科。”刘江先生清楚地记得,“那年我刚18岁,录取进校后是全班最小的。”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了,刘江先生毅然搁下手中的画笔和刻刀,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1952年春,又成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员入朝参战,驰骋于硝烟炮火之中,做过部队摄影记者。1956年,还和部队先进模范人物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受到过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的接见。至今,刘江先生还保存着那张合影。
1957年部队批准刘江先生到浙江美术学院复学,改学国画。从硝烟滚滚的战场回到花香鸟语的西子湖畔,他更觉得祖国的可爱和生活的丰富,但同时也看到自己在艺术道路上已经落后了一大截。他曾捧了自己的印稿去向潘天寿校长请教。潘先生老实不客气地说:“你的路子不对,学篆刻要先临汉印。”至此,刘江先生一边学国画,一边攻篆刻。为了保证自己的篆刻创作时间,又不妨碍同学的睡眠,便从房顶上接了一只电灯,直挂在自己床头,这样,就能在别人熟睡之后专心一致在奏刀破石了。
令刘江先生难以忘怀的是,1958年国画系恢复了书法篆刻科目,深得潘天寿、陆维钊、诸乐三等名师的青睐,便拜吴昌硕的入室弟子诸乐三先生为师,专攻篆刻艺术,同时向陆维钊先生习书法。次年毕业后留校任教。
人生漫长90载,刘江先生见证了国家由弱变强,由贫变富的过程,他对祖国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爱国热情,为祖国,他不惜与艺术短暂分离;为人民,他不惜一辈子埋头创作;为大众,他不惜将毕生创作的精品奉献。
这,就是刘江先生一条特殊的艺术之路。
名家篆刻 名石传世——缘结西泠又一人
秋日西湖,雾气蒸腾。
沿着白堤一路向西,眼前是一片黛瓦粉墙。穿过一座月洞门,扶疏的树影、婉转的鸟鸣,摩崖石刻间遍布苍绿的苔藓,亭台石坊间,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隐隐凝出水露……门内的世界如此静谧。
这里,就是闻名海内外的著名印学团体西泠印社的孤山社址。对于大多数游人来说,这只是西子湖畔一座清雅的园林。然而,在中国近现代文化史上,这座园林可谓是海内外无数印人心中的圣地。
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与中国百余年来一批最杰出的金石书画家联系在一起——可以说,西泠印社因“印”而起,而“印”也随刘江先生渐渐为更多的民众所知:2011年12月13日,刘江先生当选执行社长。
沿孤山南麓而下,掩映于绿树浓荫中有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它便是中国印学博物馆。这里浓缩了印学3000年的历史。随着身兼该馆馆长刘江的脚步移动,历史从远古的殷商时代开始在人们眼前流淌,那一件件弥足珍贵的实物,向人们娓娓诉说着印章伴随着文字的出现,从纹样到凭信的演变过程。
位于吴山脚下的家,那处阳光灿烂的南阳台,是刘江先生制印的地方。两面书柜装满各色印章,桌上堆满各种印谱。只见刘江先生侧身从阳台的竹书架上,翻阅着那本捐献给西泠印社的“百印图”说,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西泠印社作为金石篆刻的发祥地,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打心眼里高兴啊。
时光回溯,岁月静美。自1963年加入西泠印社以来,刘江先生曾协助张宗祥、沙孟海、赵朴初、启功等历任社长,与印社同人一起为西泠印社的发展尽其所能。上世纪80年代初,刘江先生倡议建立中国印学博物馆,得到了诸多同人的响应。在之后的十几年里,刘江先生以花甲之龄四处奔走,为博物馆的建成花费了大量的心血,从此,西子湖畔,孤山脚下,从此多了一座中国印学博物馆。
名家篆刻、名石传世,缘于西泠、缘于金石。穿过鲜花盛开的草丛,刘江笑言道:百年西泠定守着每年春秋两次雅集规矩,每10年举行一次纪念活动,并同时举办金石书画展览。平时社友们通过直接师承或相互交往,彼此学习磋商,承前启后。日本著名印人河井仙郎、长尾甲,都远渡重洋游学入社,并仿照西泠印社成立了各种书法篆刻的研究团体。国内也相继出现了东池印社、中国印学社、乐石社等组织。
这不,每逢雅集,身为西泠印社执行社长和中国印学博物馆馆长的刘江先生,必要去孤山上的西泠印社和孤山下的印学博物馆走走看看,这是因了,百余年来,无数在我国享有盛誉的艺术家都曾在西子湖畔这个静谧的地方驻足——
刘江先生印风,承吴昌硕先生雄浑一路,又广取博收甲骨卜文、先秦古玺、两汉金文、唐宋九叠,尤以甲骨文印风著称。其刀法积健成雄,章法简极古朴,代表了学院篆印的高度。
刘江先生强调“书从印入、印从书出”的印学观,书印融为一体,以笔意带刀意,以刀意融笔意,将诸般匠意凝于刀前;又以篆刻为日课,将日常生活、社会交流搜集而来,由此含英咀华,雕金石磨写心志,摧刀笔开拓灵性。尤近晚年,使刀如笔,写意篆刻,简匿处,刀痕不见;放拓处,刀刀有情,跬练而成西泠印社的一代诗风。
刘江先生还以印学理论研究名世。无论通史的脉络梳理,抑或断代的个案研究,都既具艺论要理,又显精辟分析。其《篆刻艺术》和《篆刻技法》等著作已成当代篆刻学习者的“入山宝典”。
“真快啊,西泠已经111岁,我也90岁了。”刘江先生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吴山脚下的自家书房,蘸着墨香,赏着金石、品着红泥,细细度过的。
岁月动,红泥燃——阳光打在脸上,刘江先生缓缓起身,把“祥龙赐福”印章,深深地钤在一张张用大篆写就的“福”字上。顿时,金石篆刻所蕴涵的流动之美尽现眼前:一方印中,即有豪壮飘逸的书法笔意,又有优美悦目的绘画构图,更兼得生动的刀法神韵,方寸之间,气象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