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老渡口,切切思乡情
李建新
总觉得人生的第一次启程是从渡口出发的。
我的故乡在丽水瓯江之畔。我对于故乡的眷恋,无论是醒时或梦里,都有一个渡口的场景,而所有的故事都汇聚到了这里,离别、欢聚、荣归、畅想、惆怅……眼看现代生活将一个个渡口用大桥替代,用道路切割,不免内心戚然,难道这故乡最美的风景有一天真会成为让人凭吊的遗址吗?
浙江是水源充裕、河网纵横的膏腴之地,在水路交通为主的年代,渡口变成了枢纽集散地。故乡的渡口除了舟楫渡人,还兼具许多功能。首先,它是村里的风水之地,几人合抱的大樟树其冠如盖,从树下磨得铮亮的青石板可以看出,几代人在这里避暑遮荫,聚谈家长里短、国事朝纲。
渡口是故乡最生动的风情画。小时候,这里是我最爱去的地方,因为渡口垒石而建,石缝里最适合鱼儿躲藏,小伙伴们常在这里垂钓。逢年过节,江边杀鸡宰鹅的人多了,四处的鱼儿都会蜂拥而至,分享鸡肠鹅肚里剖出来的下水,我们便趁机把鱼饵抛到鱼群里,亲眼目睹鱼儿咬钩、拖扯、挣扎、起钓的全过程。那乐趣,真是无处可比。
渡口的江面水流较缓,洗衣浣纱的妇女抡着捣衣的棒槌,击打着放在大石块上的衣物,李白诗句中“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场面也在此重现。
最令人遐想的是靠泊在岸边的跑运输的船家。白天,江上白帆点点,桨橹咿呀;傍晚,炊烟袅袅,舟宿夜江。那些操着福建、温州等地口音的船老大,吸着旱烟袋,主妇露出白嫩的手臂,在船头的灶前烹鱼炒菜,一家人蜗居在箬叶船篷下,寒来暑往,过着其乐融融的小日子,这些常年漂泊在八百里瓯江的水上人家,在我眼里,就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当然,渡口最重要的作用还是渡人,两岸的来往,全靠一叶扁舟。于是,撑船人便是村里相当重要的人物,得罪不起。以前摆渡不收费,先上后上,来不来接,全凭船老大的情绪。有一回我到了对岸,叫了半天,船老大就是不过来接送,后来才知道,因为我按大人们的叫法,叫了他“撑船老倌”,因此得罪了船老大,说我这城里的孩子没大没小。
“哼,有什么了不起。”我当时很不服气,有一回趁船老大不在,偷偷一人把船划向对岸。结果,在江心控制不住,被冲向下游,闻讯赶来的船老大一边追,一边骂,直到把船截住,才避免了大祸。看来,划船绝对是个技术活。
故乡的渡口,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可现在,它已是沉没在百米之下的历史遗迹了。瓯江截流后,它的所在地上建了一个大水电站,把渡口和我的故乡淹没了,乡亲们也都后靠外迁,被迫离乡四散,从此,我也成了没有故土之人,真是一叶飘萍任西东。
今年回乡过年,在新开的旅游景点“古堰画乡”(过去的地名叫“大港头”),忽然发现一个与童年记忆极其相似的渡口,大樟树、条石阶、木凉亭。只是渡船由手摇改为机动的了,我兴奋地直奔渡口,跳上船,要到对岸去,船老大说,“要收钱的,大过年的,长了一倍,2元!”
惜别渡口,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在这千年古渡上建桥了,留下这最后一道风景,让当地百姓做点小生意,过几天清淡踏实的日子吧。如今科技发达,省内的渡口也都架桥铺路,天堑变通途了。人们大车小车从桥上呼啸而过的时候,谁还会记起,这里曾是个渡口,曾经是一个让游子魂牵梦绕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