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伟

　　美国主宰的TPP（跨太平洋战略伙伴）协定的达成，成了近期国人的热门话题。这个热门话题的一大背景是，这个协定所建立的自贸区在拟议的下一步扩大中，将可能囊括我国在东亚最重要的几个贸易伙伴。其中日本、新加坡、越南、马来西亚已经作为发起国参与其事，紧接着参加的可能是韩国、印尼甚至我国台湾省。有人担心由此将可能置中国在东亚于某种孤立的境地。就目前的情势来看，这种担心不是没有根据的。

　　但我以为，现在判断TPP对于中国经济利益的影响尚为时过早。这方面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TPP谈判是在12个成员高度保密的情形下进行的，迄今尚未有完整的协议文本公布出来，有的仅是一些零碎的媒体报道加揣测，而要对如此重要的一个多边协议的效应进行较为全面的评估，首先得有充足的信息。还有，TPP还须经各发起成员国内立法机构的审议，包括美国在内的一些主要成员，国内政客在TPP某些关键条款上争执不小，要顺利通过立法审议，最终启动，尚需时日。而要由目前的十二个成员，扩及亚太地区大多数国家和地区，达到孤立中国的境地，则更需要时日。

　　就目前获得的有限信息来看，TPP正在建立的多半是个宽泛的自由贸易区，仿照时下国人关于互联网经济的流行说法，可以叫做“自贸区+”！它首先是个自贸区，和任何自贸区一样，核心的制度安排是消除成员国之间的贸易壁垒，包括关税和非关税壁垒。但就其涵盖范围来看，TPP将有别于一般意义的自由贸易区。与时下流行的自贸区相比，三个特点值得关注：一个是其涵盖的国际经贸联系范围更为广泛。目前国际上流行的一般自贸区协议，主要涵盖货物贸易和部分服务贸易。TPP不仅涵盖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而且还涉及环保、劳工标准、政府采购、知识产权保护、投资流动等领域，甚至还包括了针对国有企业的专门条款。另一个是自由化程度高，这是就成员间开放市场与自由贸易的程度而言的。据称在大多数货物贸易方面将实施零关税，在服务贸易方面的彼此开放程度，将超越关贸总协定之《服务贸易总协定》所要求的水平。第三个，也是最值得关注的一个特点，是其运作方式。有分析说，TPP将是个“对内高度贸易自由化、对外封闭”的“闭合自贸区”。

　　基于上述特点，尤其是考虑到美、日联手，美国主宰这样的背景，TPP启动会对东亚进而全球多边与双边贸易体制产生冲击。可以预料的是，随着TPP的启动，将对现行国际贸易与投资体制产生冲击，冲击将在三个层面同时发生：

　　第一个层面的影响是WTO主导的全球贸易多边体制。WTO是全球最大的多边贸易体制监管者，自1995年成立以来，对维护和推动世界贸易的自由化发挥了积极的作用。然而恰恰由于成员太多，大的多边谈判难以获得实质性进展，削弱了这个多边贸易体制的号召力。最典型的例子是，曾为各方所看好的多哈回合一篮子贸易谈判，2001年发起，原定2005年结束，迄今未有进展，实际上已经陷入僵局。个中一大原因，在于新兴市场经济体成员与发达经济成员之间的利益冲突。TPP以及同样由美国主宰的TTI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带有某种绕开WTO另起炉灶的意图。可以预料的是，TPP协议的达成，无疑将给WTO体制以巨大冲击。立马的冲击当是多哈回合的命运。由于美国日本等成员在区域贸易自由化方面的捷足先登，下一步将对多哈回合继续的马拉松会谈失去兴趣。多哈回合要么无果而终，要么促使新兴经济体成员让步。由于新兴经济体成员构成复杂，短期内不可能达成一致。多半的结局是前者。随着多哈回合的无果而终，WTO体制本身面临着何去何从的选择。就目前情势来判断，美国及TPP成员撇开WTO另起炉灶的时机尚不成熟，最大的可能是WTO改变。

　　第二个层面是对有关区域性一体化组织的影响。其中东盟首当其冲，南方共同市场其次。首批达成协议的12个成员中，有7个成员分属两个大的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分别为北美自由贸易区和东盟。其中北美自贸区三个成员（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一起加入了TPP，对于三个成员之间贸易投资关系的冲击当不是很大。问题在于东盟，目前的10个成员中仅有4个加入了TPP，剩下的6个一时难以参加。如若TPP真的实施“内自外封”规则的话，势必导致东盟的分裂，至少是内部市场的分割。同样的影响也会落在南美国家组成的南方共同市场身上。南美仅有智利和秘鲁参加作为发起成员，这两国都是南方共同市场的重要成员。这个一体化组织中最大的成员巴西尚未参与TPP。由此，TPP一经启动，就将对南方共同市场的一体化努力进程产生冲击。

　　第三个层面是对有关国家间双边自由贸易安排体制的影响。这分两种情形：一种是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与包括中国在内的一些经济贸易大国签署的协定。目前东盟与中国、韩国、印度等非TPP发起国均签有自由贸易协定。其中与韩国的自由贸易协定2009年6月签署，次年1月实施，2014年12月以来正致力于扩大自由贸易安排的谈判。与印度的自由贸易协定，2009年签署次年实施的协定仅涵盖货物贸易，2014年签署投资与服务贸易自由化协定，进行了“升级”。中国-东盟自贸区协定，也在2009年达成，2010年正式启动，目前正在进行涵盖投资和服务甚至金融等领域的“升级版”谈判，年底前有望达成。在这同时，东盟还在致力与中、日、韩、印四国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谈判。另一种是双边自贸协定，就是非TPP成员和TPP创始成员形成的自贸区。其中中国目前与新加坡、澳大利亚、新西兰等TPP发起国都签署有正式且已生效的自由贸易协议。印度与多个TPP成员也签署有类似的自由贸易协定。实际上，几乎所有TPP创始成员都有与非TPP成员存在自由贸易安排。

　　该协定影响将多半基于两个层次的自由贸易安排内容与程度的差异。别的不论，单是服务贸易自由化范围和货物贸易壁垒差异，就可能引出市场调整。实际上在上述每一个层面上，都将引出某种选择：是向TPP看齐抑或维持原有体制？

　　贸易经济学分析揭示，作为区域经济一体化基本形式的自由贸易区安排，最重要而明显的效应有两种：一种是贸易转移效应。源自自贸区成员间更低的乃至零关税与非成员间关税壁垒的落差，原本在后两个国家间发生的贸易，可能会转移到前两个国家之间。另一种是贸易创造效应，源自一体化组织内部消除贸易壁垒而以进口替代国内制造。作为一种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TPP的这两种效应，尤其是对涉事国家的影响，将有待时间做出判断。

　　从中国利益出发，在TPP影响的上述三个层面都有巨大的运作空间。但无论怎样运作，明智的同时能够为国际社会认可的做法，当是在积极参与推动上述三个层面国际经贸制度安排自由化的同时，加速我国内部市场配置资源的体制改革，借以营造对外开放的新优势。

　　（作者为浙江大学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