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戏剧节开幕在即,自排大戏将进京首演
话剧《大先生》再现鲁迅风采
本报记者 吴孟婕 通讯员 张潘丽
由文化乌镇股份有限公司投资出品、将于2015年11月在北京首演的话剧《大先生》,从鲁迅临终誓言开始写起,以戏剧的方式完整刻画了鲁迅先生的精神世界,它会集了许多个“第一次”:它既是文学评论家、剧作家李静的戏剧处女作,也是活跃在影视、戏剧舞台一线演员赵立新的第一部中国戏;作为首部自排大戏,乌镇在导演选择上反复考量,最后敲定了80后先锋导演王翀,这也是后者首次与名编剧、名演员合作。
对于像《大先生》这样的严肃题材来说,要想真正“立”起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李静的剧本获2014年“老舍文学奖”后,经陈丹青引荐,引起了正在打造具有特色的中国文化小镇乌镇的兴趣和重视。
从创办“乌镇戏剧节”到推出“乌镇戏剧孵化基地”,再到自排大戏,用乌镇戏剧节总执行、文化乌镇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陈瑜的话说,可谓“水到渠成”。这也意味着,10月15日即将开启的乌镇“戏剧时间”,将从南到北,延伸至更大、更广阔的舞台。
木心曾对学生陈丹青说,鲁迅是一个“口剑腹蜜”的人。同样地,吞噬世界的黑暗仅仅是“孤独”的外在表征,它同时也是炙烤着大地的火焰,以十足的善意提醒着它所面对的时代:如果不热爱就不可能专注,就不会在创作中困惑、纠结,又不肯轻易妥协。正如这部由李静和赵立新得“大”、王翀得“先”、乌镇得“生”,将鲁迅从“万水千山”带到“近在咫尺”的《大先生》。
【壹】
不到排练现场,不知道《大先生》究竟长什么样。
2015年9月末的一天。傍晚6时,北京798艺术厂区内的一座小剧场内,话剧《大先生》正在彩排。演员赵立新站在舞台上,一只手握着剧本,另一只手随着感情起伏轻轻挥动。此时,他饰演的鲁迅正接受一场“考试”,出题的是学生许广平。
“孤独”,是赵立新看完剧本初稿后,脑海中飘散不去的词。这位对于角色塑造从来都很主动的优秀演员说:“进入角色后有点虚脱,密度太大了。希望那些’鲁迅式’的小动作和口头禅能慢慢地自己‘走’出来,我会把它们呈现在舞台上。”
不读李静写的剧本,不知道当下这个时代能与鲁迅走得多近。
她有意避开“斗士”和“导师”等惯常路线,从1936年10月19日凌晨鲁迅的临终时刻写起:当来自“天堂”的两个影子回收专家快要把鲁迅和他的影子分开的时候,他心中最牵挂的那些人陆续与他相会,并陷入对话和争执,鲁迅原配朱安、鲁迅母亲、周作人及其妻子、胡适、许广平、左翼作家次第登场……“强悍、出色的创作”,是来自同行心心相惜的评价。“无场次非历史剧”,是李静对作品的自我定义——否之又否,反而突破了创作的边界和想象的可能性。
“而假如,只要您活着,一直完完整整地活着,哪怕您只是远远地微笑,吸烟,讲课,写文章……太阳照在身上,道路弯弯曲曲,你从上面轻快地走过……”舞台上,听到鲁迅关于“人的存在感”的3个冰冷回答后,身穿黑衣红裤的年轻许广平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一股脑儿地倾述着自己的情感。
这一天,剧组收工比往常早,坐在台下的导演王翀说:“这部剧台词最多的一场戏顺下来了,值得庆祝。”
但赵立新不急着走。他走到在观众席前排中间的一个位子上,闭眼静坐,口中念念有词:“观众会如何解读刚才许广平的那段话?”睁眼时,有了答案:“与鲁迅这样一个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世界上,何其幸运——也只有真正担起民族脊梁、呼唤自由精神觉醒的‘大先生’,才担得起这样的评价。”
2014年8月,著名画家、作家陈丹青邀请赵立新和《大先生》的剧作者李静,在自己的画室里进行了一场对话。谈及自己将要在舞台上塑造的角色,赵立新的疑虑在于:“除了那些‘火与冰并存’的名言和文字,我们真的了解鲁迅吗?看完戏后,观众会不会想跟这样的人做哥们儿呢?”
再往前推一年多,也就是该剧剧本在《天涯》杂志全文发表后不久,原本有打算自导自演的赵立新在北京师范大学组织了一次剧本朗读会。尽管准备稍显仓促,但300多人的小剧场当晚坐得满满当当。赵立新至今还记得一位网友的微博留言:“演员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朗读,没有动作,甚至表情也不丰富,却能感受到有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强大力量,化成了一层层冲击波,扑面而来,反复激荡。”
今天的他,已不再纠结“哥们儿”的问题:“先生既先天下之忧而忧,当然会与时代有距离。他不够通俗,不够平易,也不可能成为票房冠军,我只盼成为一块砖,引出《大先生》这块‘璞玉’。”
【贰】
排演正式提上日程后,李静对剧本作了最后的修改,结合作者自白、访谈等,于今年8月集书出版,并将剧名由《鲁迅》改为了《大先生》——“大先生”是鲁迅先生家人对他的称呼,叫起来温暖亲切;先生的心灵、天才、人格与矛盾,也的确堪称“大”者;此外,“鲁”迅之名长期被刻板化,多少会令读者和观众望而却步,何不从一开始就试着消弭这样的横隔?
写作过程中,有时过于“入戏”,李静会把自己幻想成鲁迅的女儿,觉得不可思议、气愤不平处,“忍不住想数落他”。这天她去剧组探班,看着正为如何排、怎么演而“魂不守舍”的王翀、赵立新,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作为编剧,我的使命到此为止。接下来,期待你们的火花。”
担任老舍文学奖终审评委的戏剧艺术家林荫宇,对《大先生》剧本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用意识流结构贯穿起鲁迅生前逝后痛苦、困惑的心结,试图让他成为一面破碎的镜子,在照见历史的同时也问出了一个‘如果’——如果鲁迅知道‘未来’是当下这样,他是否会选择同样的路?”但掩卷沉思,她的心头也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如何将这样一部表现主义色彩强的作品呈现在舞台上?对导演和演员来说,都是很大的挑战。”
正式排演前1个月,以“先锋”和“实验”著称的王翀召集青年演员团队举行创作会、工作坊,去台湾宜兰学习“偶”的制作和运用,并向美术家黄姒订制了数个“傀儡”。但进组好几天,赵立新都还没见过这个“搭档”长什么样——“无知无畏,天马行空”,李静写在《大先生》后记中的这句话,也被王翀带到了排练场。
听说《大先生》的编排思路后,林荫宇的问号变成了“大大的惊叹号”:“从剧作的精神中摘取出了‘傀儡’的意象,不仅大大丰富了作品的维度和涵义,其构成的舞台语汇令人耳目一新,也更值得深思。”
王翀则非常感谢出品方和编剧的信任:“艺术本身就是冒险行为,能够先把成败放下,打开想象力、完全纯粹地投入创作,令人振奋。”
也有他“做不了主”的事儿——文化乌镇股份有限公司已为《大先生》定好了11月北京首演的场地,关于宣发的“一揽子”运作,都由专业人员对接。
“始于乌镇,但不止于乌镇”,这是乌镇戏剧节主席、文化乌镇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向宏提出的发展理念。首演之后,《大先生》剧组计划追随鲁迅先生的足迹,前往其曾经生活过的城市进行巡演。
“乌镇与戏剧的缘分古已有之,血脉中一直流淌着极强的文化基因。”桐乡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王永飞表示,之所以选中《大先生》作为第一部打上“乌镇出品”标签的戏剧作品,是看中了其浓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思考,“从丰子恺到木心,再到鲁迅,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传播浙江文化大家身上的人文精神。”
除了传承发扬历史文化积淀,创造家喻户晓的文化精品也是当前桐乡、乌镇“文化智造”的主要方向。
【叁】
9月25日,鲁迅先生诞辰134周年纪念日,《大先生》剧组在位于北京阜内白塔寺历史文化保护区的鲁迅博物馆(北京新文化运动纪念馆)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1924年5月至1926年8月,鲁迅在此居住期间,完成了《华盖集》《华盖集续编》《野草》等文集和《彷徨》《坟》《朝花夕拾》中的部分文章。
这天一早,穿过窄窄的阜成门宫门口二条胡同,李静低头想着发言稿,不知不觉已来到博物馆大厅门口。日光洒进透明天窗,透过窗格上悬挂着的“文艺”、“前哨”、“北斗”、“萌芽”等扉页模型上的镂空字,不偏不倚地照在发布会来宾的身上——这是谁的创意?等等,两侧的展墙上挂着的《野草》文本,似乎也是新添的展品?她一时有些愣神。
2009年初接下大导演林兆华邀约后的近两年时间里,李静一头扎进鲁迅的世界里,几乎成了博物馆的“编外工作人员”。当时,她的计划是半年看书,半年写作,“可越看书,越觉得心虚,也越难取舍……”
怎样才算真正“吃透”呢?“先生的精神世界太强烈,太复杂,难以外化于他的人生经历中。但对他的一生行迹、情感细节和喜怒哀乐,起码得做到既贴心贴肺又冷眼旁观吧?”李静笑言,“那段时间,前鲁迅博物馆馆长王得后先生和孙郁先生都快被我烦死了,一摞摞的书被抱走不算,还时不时地承受我的电话骚扰。解疑答惑之余,他们也会关心一番‘还没写出来哪?别急,鲁迅不好写,需要慢功夫——不过,你这到底是在创作还是研究?’”
就这样,她用整整3年时间,写下了近3万字的剧本初稿,背后还有废稿无数,累积“阵亡”十几万字。其实早有前辈善意提醒过李静:“鲁迅题材可是个‘百慕大三角’,许多搞戏剧创作的人在这里有去无回、有头无尾,你这个‘菜鸟’可要小心!”还有人问:“写一部小情节话剧不是会容易些吗?”
李静的回答是:“以写实手法表现鲁迅,总有捉襟见肘、貌合神离之憾,无法说出我要说的那些话。”在《大先生》发布会上,她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用3年时间去呼应这样一个奔突于‘爱’和‘自由’之间的灵魂,于我是值得的。”
也总有知音。“书中的鲁迅,仿佛站在一台X光机前面,呈现的精神世界真实而深刻。”发布会主持人、著名编剧史航说,“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能感受到,作者站在鲁迅的身边,一起接受透视——不冰冷,很温存。”他手中的《大先生》书页上粘了密密麻麻的彩色记号纸,看来也已“吃透”了精髓。
至于鲁迅博物馆中的“新气象”,其实是以“连接与共生”为主题的“2015年北京国际设计周白塔寺再生计划”的子展览作品。策展团队是一群年轻人,起的名字也很“潮”:《鲁迅是个设计师》。
鲁迅在《野草》中写道:“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近百年后,先生依然茕茕孑立,而此道不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