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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3版:人文

彼此沉默时,正有天使飞过

——感悟侯孝贤导演作品《刺客聂隐娘》

  吴孟婕

  吸引各路高手过招、令观众欲罢不能的武侠片领域,迎来一位新的“闯入者”——68岁的台湾导演侯孝贤。

  而他的这部根据唐代传奇改编的《刺客聂隐娘》,却并非横空出世——你看得见的,是107分钟的电影里有很多空白和沉默,慢得从容,空得饱满,呈现出唐诗般的意境;你看不见的,是侯孝贤用8年时间拍掉44万英尺胶片,最后坐在剪辑室里把看不顺眼的都剪光的“任性”。

  上映5天,《刺客聂隐娘》的票房波澜不惊,刚过4000万元。不乏爱之深者,读出了侯孝贤对艺术的执着和情怀;但也有人中途退场,认为导演的固定机位和几十句文言文台词是“故弄玄虚”。

  电影和电影是不同的。在粉丝电影层出不穷的当下,这部号称“侯孝贤最贵的电影”却没有主动讨好观众。它甚至不怕被剧透,因为本就不靠反转的剧情、离奇的故事取胜。种种反馈表明,《刺客聂隐娘》的观影过程确非轻松愉悦,观众必须稍作功课,才能更从容地应对这场将历史研作色料、传奇裁为宣纸,用细腻工笔和泼墨写意左右开弓的“侯氏武侠”。

  但如果把看一场电影,刻意渲染出“焚香、斋戒、沐浴、更衣”的庄重感,是否会生造出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观影门槛?这对于电影人和观众都是不公平的。我的个人建议是,将手机静音,足矣。如果硬要为它“拗”出一点与众不同的“造型”,可以补充一条:最好不要吃爆米花——咀嚼干扰听力,会让你错过贯穿全片、配合叙事气韵的虫鸣声、舞刀声、树叶摩挲声。

  如果没有看懂,你可以选择再看一遍,也可以去网上找找剧本、看看原著,换句话说,完整的《刺客聂隐娘》是通过观众的能动性思维补充完成的,答案因人而异。

  贾樟柯的一篇散文中提过一段往事:一次法国影展与侯孝贤在街头偶遇,寒暄了几句后两人便不再说话,“然而这一幕并不尴尬,法国人说,彼此沉默的时候,其实正有天使飞过。”看《刺客聂隐娘》,也能感受到那样的“留白”,只要你的心是静的,就能感受到一种自然与人相契。大美山水、漫天飘絮、树林云海沉入心底,不扫不抹,渐渐地,或许就能找到电影呼吸的节奏。

  很多人写侯导,容易把“侯”写成“候”,估计还是有点匆忙,有点着急。事实上,侯导和他的电影都不急。为了拍《刺客聂隐娘》,侯孝贤带着主演张震、舒淇、周韵等人和他的那班老伙计,从武当山到神农架,又转战军马场,等云到,等雾来,等蝴蝶飞,等自然光线制造出最美的光影。数码时代,下定决心“要将手工业精神发扬光大”的侯孝贤还在用胶片拍电影,被摄影师李屏宾“抱怨”:“像被要求用圆珠笔作画”。

  今年5月,影片在戛纳电影节获最佳导演奖,微博和微信上被各种“侯孝贤”狠狠刷了两天屏。毕竟,关于《刺客聂隐娘》,除了开机的新闻和因资金紧张停拍的传闻,一直鲜有花边与八卦。

  如今谜底揭晓,严格意义上说,《刺客聂隐娘》不算一部正宗的武侠片,而是导演将自己标志性的长、空、远镜头和“拍出人的本质”的自我要求,“隐”入武侠类型片的一次尝试。隐,是一种人物选择,也是叙事策略,还是剪辑方向,以至于电影里的许多风景,需要凝视和感受,而这显然与现代人的观看习惯格格不入。因此,它虽有丝丝入扣的镜头语言,但在叙事上却容易给观众造成一种漫不经心的错觉;它明明可以打得飞天遁地、轰轰烈烈,最终的呈现却是蜻蜓点水、不露痕迹。

  这是讲了一个武功绝伦的女杀手,最后却无法杀人的故事——这是聂隐娘的宿命,也映射着艺术家的孤独。侯孝贤的每一部作品,都像一场“刺杀行动”,瞬间出鞘、迸发光芒,随后又回归孤岛般的蛰伏。

  这个说着“一个人,没有同类”、“背对观众,才能面对真实自己”的导演和他的电影,一直期待被更多人认真地欣赏、长久地回味。这么说来,叫他“候导”,似乎也没错。


浙江日报 人文 00013 彼此沉默时,正有天使飞过 2015-09-01 3996586 2 2015年09月01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