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月红

　　“从错错落落的精致中，收拾一个两个迹近真实的生活场景，拼接一叶两页残损掉的历史画面”，这样的古代私人生活史正在流行起来。7月12日，作家孟晖做客杭州晓风书屋，为读者带来一场“玉炉香，袅烟轻——漫谈宋人香事”的讲座，细诉香草、香料、香露、香熏、香炉、香阁等蕴涵的民俗、文化背景。在孟晖看来，宋代是中国古代香文化的鼎盛期。

　　孟晖学美术出身，有一年生日的时候，她的父母给她送了一册黑白印刷的 《簪花仕女图》，后来她又听说 《簪花仕女图》的创作年代是晚唐、五代，与 《花间集》同时，于是对集子中表现的内容与那个时代的艺术创作、生活方式有了强烈的兴趣，从而开始了她对古代女性生活的名物考古。她的《画堂香事》《潘金莲的发型》《花间十六声》等，都是关于古代器物和生活的小品文。

　　在古人的精致生活里处处可见制香。比如熏衣，唐代元稹《白衣裳》写道“藕丝衫子柳花裙，空着沉香慢火熏”，这样一道工序，需要特制的用蜜调和诸香的熏衣香丸，把衣服放在竹编的穹形圆笼，口朝下地扣在薰炉上，微火慢燃。自清代民间使用樟脑丸以来，熏衣渐渐销声匿迹。

　　古人制出来的香气，不仅是有气味，还有时间刻度的。孟晖说，在西洋表传入前，流行一种“香篆”时钟，就是把配好的香末均匀倒入一种有连绵回环花纹的花范中，然后把花范在一只香盘中倒扣过来，猛敲一下范底，使得范内的香末齐齐落到香盘中，形成回环纹样。把香篆的一头点燃，它就会慢慢燃烧，到完全燃尽恰好需要一昼夜的时间。香篆范上都标有十二个时辰、一百刻的刻度，在打香篆时，这些刻度会倒印在香篆上，人们就根据香篆燃烧的程度来确知一天中的时辰早晚。

　　古人制香技艺的水准在宋代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孟晖说，那时海上丝绸之路通畅，热带香料便涌入中国。宋朝多用“合香”，将多种香味用特殊方法合成在一起，颇类似现在欧洲香水的前、中、后调。有一种专门进贡的香料，要用四季中不同的花和香片同蒸，一年后焚香，四季的花香依次浮现，词人张元干曾用一阕《浣溪沙》记录下这种感觉，“和露摘来轻换骨，傍怀闻处恼回肠。去年时候入思量。”

　　比如住所，在宋代，古人便会制作沉香暖阁。在一处宽敞的大室内空间中，用雕花木隔断等构件围隔起来的小房间，在冬天便于保暖。沉香暖阁的木隔断则做成中空的夹层形式，并且朝内的一面布满了镂空雕花，最下边安有抽屉，在抽屉里放上点燃的篆香，同时暖阁前后挂上厚重的锦绣垂帘，让香气不会散泄。

　　“为了将花香结合入高档香料，宋人发展出一种简单而又迷人的特殊工艺‘花蒸香’。”孟晖还研究了其大致方法：选一种树脂类原料如沉香或檀香、栈香，切成小片或小块，叫作“香骨”，将它们与香气浓郁的新鲜花朵一起密封到容器里，放入蒸锅中，在灶上小火缓蒸。这样就让沉、檀诸香染上各种不同的花气，形成明确的、自成一格的复合香型。

　　据孟晖研究，宋代常用于蒸香的有荼蘼、瑞香、茉莉、素馨、栀子花、柚花、橙花、柑花、桂花、梅花等等，花种不同，形成的香氛自然也各异。当时最为流行的是 “果香系列”，调动香气鲜明的水果，以果液、果肉、果皮作为天然香料，配制清新活泼的合香制品，是宋人非常喜爱的制香途径之一。

　　“桂花香料，在南宋是一种非常新鲜的香料。”孟晖说，桂花原生长于喜马拉雅山脉，后经过福建传至杭州地区，南宋时非常流行木樨念珠，就是选中桂蕊初吐、尚未全然绽放的桂树，用长竿之类工具把带着露水的半开桂花打落，用石磨将这些桂花统统碾成花浆，再把花浆裹在纱布中榨净水分捣碾。如此深度加工的花泥制成一颗颗均匀的小球，于当中刺出细孔，再经过三道细致的晾晒、风干程序，才能得到成品。据说，以这种方式制成的桂花香珠可以数年香气不灭。

　　孟晖说，这样的精致生活不仅流行于士大夫阶层。南宋临安的各大商业性酒楼中，会有一项特别的“焚香服务”，各种小贩、艺人为了满足食客的消费需要，只要食客招呼一声，名为 “香婆”的老太太就会捧上准备好的小香炉，炉里的香灰、香炭、香饼、香丸等等，送上服务。

　　“作为一种时尚物品，社会大众追求焚香熏衣，与诗词、瓷器、绘画一样，体现了这个时代的经济文化成就。”孟晖说。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今年以来，孙机先生的著作《中国古代物质文化》和扬之水先生的《中国古代金银首饰》多次登上月度畅销书榜单，而孟晖的《画堂香事》继2012年出版，已是第三次加印，名物考古图书开始流行起来了。孟晖认为，如今大时代大变革，每一座都市都从野趣横生的散漫形态被快速地规范化了，它们仿佛被整齐划一地呈现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姿势，名物考古热既是民族进入强盛期对自身文化的肯定，亦是大众对精致生活的好奇和向往，只有了解了才可能去复兴重建普通民众日常生活的雅致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