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 马朝虎

　　母亲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的表姐，也就是我的表姨妈，两人感情极深。表姨二十岁那年，嫁到了六十里之外的一个村子里，此后，每隔上两三个月，母亲就会带上一些吃的用的东西，去表姨家走亲戚。

　　母亲天生晕车，她一嗅到汽油味，就会吐得天翻地覆。所以每次去表姨家，她只相信自己的两只脚了。六十里的路，是够母亲走的，早上从家里出发，到了表姨家，基本上已经是暮色四合了。母亲跟表姨一碰面，拉着手就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有时候就笑，有时候就哭，让旁人一惊一乍的。母亲会在表姨家住上一个晚上，等体力缓过来，再走回去。

　　母亲满了五十岁，我们对母亲走着去表姨家表示出了担心。毕竟，母亲上了年纪，体力大不如从前了，万一在路上有什么闪失，那就麻烦了。可母亲执拗得很，根本就听不进劝，一到去表姨家的日子，跟我们说上一声，没得商量，抬腿就走了。

　　母亲去表姨家，一直都很平安，这让我放心不少。那年中秋前，母亲又去表姨家，但到了本应该回家的时候，依然不见她的身影。打电话问表姨，表姨吃惊地说：“你妈早上走的呀，走时还跟我说，年前还来。”难道母亲走丢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我一路去寻找，但没有找到。

　　第二天中午，在我焦急万分的时候，母亲笑眯眯地出现在了家门口。原来，母亲从表姨那回来的半路上，不小心踒了脚，走不了路了，路边的一户人家就留母亲住了一晚上。母亲高兴地对我说：“你那春花婶真好，用草药给我敷了脚，第二天就能下地了。还给我做了吃的。下次去你表姨家，我顺道去你春花婶家走走。”就这样，在母亲常走的那路上，结下了一个亲戚。母亲去表姨家，原来只用两天，现在要花上三天时间了，她在表姨家住一晚上，还在春花表婶家住一晚上。

　　随着母亲年岁的增长，在那条通往表姨家的路上，亲戚数也在逐年增加，除了原来的表姨和春花婶之外，又多了土香姨、腊梅婶、翠英姑……这些亲戚都是母亲在路上结下的，她们见我母亲在路上走得辛苦，有的就留她吃饭、喝水，有的干脆就留她住宿，时间长了，就亲切亲近得跟一家人一样。这些与母亲年纪不相上下的纯朴乡下女人，暖和着那条六十里的路。这些母亲认下的亲戚，点缀在那条六十里的路上，让母亲走得越来越从容不迫。母亲走亲戚，花在路上的时日更多了。

　　前些年，母亲去世了。然而在那条六十里的路上，亲情还在延续着，我经常往返于母亲来来回回走了多年的路上，去看望表姨、春花婶、土香姨、腊梅婶、翠英姑这些亲戚，她们，还有她们的小辈们，让我体会到了母亲曾经十分迷恋的那份乡情与亲情。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宝贵遗产。我去走亲戚，享受着一路风景，享受着一路亲情。

　　我终于明白了，亲戚是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