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初夏是适合散步的时节，刚下了一两天的雨，空气很是凉爽湿润，路旁苍翠浓郁的香樟树正纷纷地开着花，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老街叫寺弄路，曾经的古镇商业中心，现早已萧落，使“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接待寺也已销声匿迹。到底，著名的京杭大运河就赫然在目了。

　　公元610年，隋炀帝大兴土木，筑通江南运河。运河从嘉兴出境，经桐乡到石门，就在我的眼前，转个120度的大弯，南向杭州去了。在水运时代，石门湾作为大运河杭州段重要的军事和经济重镇，风光无限，宋室南渡以后更是繁盛到了极点。

　　高低不平的河岸边，一艘艘巨驳，或单只，或是一个船队，隆隆而来，激起阵阵浊浪，连同飘杂着的一些污物，拍打着空荡荡的河岸。这使我想起这湾口昔日的繁忙，那些漕船、贡船、商船和民船等日夜穿梭，岸边桅杆林立，如丰子恺所说“无数朱漆栏杆玻璃窗的客船，麇集在这湾里”。

　　这运河湾的东、南两端还曾有两座著名的姐妹桥——东皋桥、南皋桥，建于明代，都是单孔石拱桥，上下有石阶，桥栏立石狮、刻对联，高比三层楼房，宽可行两辆轿车，远远望之如长虹卧波，气势非凡，为石门之标志性建筑。历代文人骚客多有咏叹，清李西铭《双桥晚泊》：“扁舟向晚泊，缆系柳月中。一棹春波绿，双桥夕阳红。人家依断岸，商舶乘长风。遥睇鸳鸯水，苍茫烟树东。”但遗憾的是两桥分别在上世纪70年代和90年代运河拓宽工程中被拆除。双桥之间的河塘，曾全是密密麻麻的水阁，店铺林立，老人们形容说像蜈蚣的脚一样伸出在运河的岸边。然现在这条运河大街，临河只剩下空驳的石砌堤岸，建于上世纪的程度不同的旧房子寥落地立在另一边，望河兴叹；下面零星的几间店铺惨淡经营着。

　　左侧一座钢筋水泥大桥，飞架两岸，将石门古镇一分为二，其选址历来为百姓所质疑。民间流传，石门的运河湾形似一个“大元宝”，传说明开国军师刘伯温发现后，在“大元宝”底部开挖一条小河，向北远通太湖，为的是破掉石门风水，稳定朱氏皇家龙脉。后石门人在小河出口处筑桥名曰“堰桥”，“堰”意挡水的堤坝，后再建东皋桥、南皋桥，固住“大元宝”的两角，风水才免流失。现在民间也有这座新大桥切断了石门风水的说法。

　　风水之说，大多属无稽之谈，但这里体现之民俗民意，颇堪思考。

　　石门湾之繁华通衢也引得乾隆皇帝在此建造行宫，他前后六次巡游江南均在石门驻跸。清人施钟成感慨于石门皇帝行宫之豪华，作诗道：“翠华六幸有行宫，官柳丝丝汉苑同。莫道烟痕太消瘦，当年曾系玉花骢。”

　　如今繁华褪尽，皇帝行宫了无踪迹。唯有今人立着的一块“古吴越疆界”石碑， 可以让人发些思古之幽情。春秋时吴越在此接壤，越王勾践垒石为门，以为屏障，镇名由此而来。

　　惜哉，石门！就历史文化而言，与现在那些如日中天的其他古镇相比，石门丝毫也不逊色，而今古迹荡然无存，看上去已然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江南小镇了。

　　路过一爿杂货店，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原来是阿三和沈老师。圆胖憨厚的阿三生性乐观，生意的清淡丝毫没有影响他，脸上总是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沈老师仙风道骨，是不多的还坚守在这古镇的老教师之一，闲时爱舞文弄墨，以诗酒自娱。他说自己住在对面，晚饭后就过来跟阿三喝茶聊聊家常，最后还邀请我去他家里“指导”他的书画呢。

　　再左拐，就是去缘缘堂的弄堂，几步便来到了丰子恺先生幼时游钓之地——木场桥。如今，丰子恺故居（缘缘堂）和丰子恺漫画馆就在这附近，白天可免费参观，此时已关闭。

　　我登上了木场桥，自然地想起丰子恺笔下人物“瘌六伯”和“王囡囡”。“瘌六伯”每天上午十点光景，就在这桥上骂人。他孑然一身，过着清苦的生活，骂人只是他的一种情感泄泻。因此人们也不以为怪，视之一种类似鸡鸣狗吠一样的自然现象。他其实是很淳朴的人，家产的鸡蛋、春笋拿来卖给丰子恺的母亲，从来不主动要价，给多少是多少。遇着到乡下做客的小子恺，赶走吠叫的狗，又是煮茶又是塞花生，百般呵护。“王囡囡”之于丰子恺，类似于“闰土”之于鲁迅，他常带着小子恺在这桥边钓鱼玩乐。丰先生对这些底层人士的怀念和同情溢于言表。其实在我们每个人生活记忆里，何尝没有“瘌六伯”和“王囡囡”之类人物的影子？

　　忽然，一阵喧闹传来，我循声过桥，但见河口一棵大樟树下，两个老人在下棋，三个年轻人围着观看，底下卧着一条黄狗。那两个老汉显然经过一番争执，脸上都有红晕。而看棋的人也分为两派，七嘴八舌地在帮衬着。“啪！”一子下去，一切复归安静，唯有香樟树上的鸟雀不停地发出啁啾的叫声。

　　这不是一幅现活的子恺漫画吗？我想。

　　该回去了，遂沿着后河往北走。但见前面路边廊檐下坐着一个学童，在矮桌上写着什么。凑近去看，一幅春日野炊场景的图画跃然纸上。

　　呵，这就是石门古镇的灵魂！虽说双桥已失，水阁不存，但子恺精神在这里常驻，且必将永恒地传存下去。

　　幸哉，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