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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你怎知我
心中乐与苦

  吴孟婕

  电话采访邬霞的时间比预计超出近一倍,眼看手机电量跳成个位数,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吴小莉读的《吊带裙》,你喜欢吗?”

  答案出乎意外——“我觉得,好像有点,随意。”

  我告诉她从吴晓波那里听来的故事,“吴小莉读着读着,哭了,不得不中断录像,补妆重来。”

  一阵沉默后,邬霞轻轻地说:“听了她念完诗之后的那段解读,我想,她应该是懂的。”

  有人说,诗人都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也不常请人到他们的世界里去。

  更何况,这些时而让我们收获贴近心灵的颤动,时而感受到挤压成块的凝重的“工人诗篇”,从荒山野岭,从矿井深处,从轰鸣的机器声中辗转而来。作为读者或听众的我们,四下张望,却不知道作者从何处来,要到哪里去。

  你知道的是,号称“世界工厂”的中国,有3.1亿工人群体,生产着几乎一切“有标价”的东西。

  你或许不知道的是,他们也在悄悄地生产诗意,甚至,有的把诗歌当成了唯一的寄托。

  你看到他们动作娴熟地组装iPhone手机,剪去衣服上的每个线头,年复一年地炸出一条条开采矿藏的巷道,背影像流水线上一颗颗螺丝钉。

  你没有看到的是,这些被工作服、口罩、工作帽遮挡得面目模糊的工人,悄悄地把诗写在了工作表格的背面。

  写作的那双手,也是劳作的那双手。有的诗是用笔写的,有的诗是用生命谱出来的。陈年喜说,“诗歌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它不嫌弃我、我不嫌弃它的东西。”

  工人与诗,一对看似神奇的组合。

  有时候,我们会停下来,体会字里行间的灵动语感和微妙之处,想找出他们为什么写得那么好的秘诀。可是,没有走过他们的路,又怎知他们心中的乐与苦?

  只能想像——一片旷野,四处闪动着火苗,被风吹得左右摇摆,那是他们的才华。其中有一团小火苗,是属于邬霞的。

  有整整三年时间,邬霞规定自己每天要在笔记本上写满8页纸,“很多个加完班后的凌晨,写着写着眼睛合上了,但还是握着笔,不肯停下来。”一团火苗要变成漫天大火,才能被看见。可是,这得把自己烧得多难受啊。

  而对于那些孤独跳动的火苗,人们只说,它们真美。

  面对浩荡的人类历史,美国诗人惠特曼曾发出邀请:“那壮美的戏剧正在上演,而你可以献上诗篇。”

  (下转第19版)

  (上接第十七版) 郑小琼说,青春丢失的地方,一生都会牵挂:“我把生活摆在塑料产品,螺丝,钉子/在一张小小的工卡上……风吹走我的一切/我剩下的苍老,回家。”

  或许因为现实生活中回家的路途太遥远,太漫长,诗歌,成了情感的宣泄口。

  工人歌手许多唱道:“生活就是一场战斗/你要意志坚定不怕牺牲/异乡的月亮总睁着眼睛/野草般的我们生来就倔强。”

  民谣是唱出来的诗,诗是融化的民谣。

  异乡,回家,摇摆,信仰。《我的诗篇》将这些闪烁的碎片捡拾起来,拼成一面镜子。镜子,遇见阳光的反射瞥见了人生。一生,仿若一个封闭的轮回。轮回,停不了诘问生存的意义,如纪录片中的主人公们一般。

  翻看他们的履历表,除了“打工诗人”,很难确切定义他们的职业、工种。“漂”,是一种常态,也是一种无奈。“配件”,与他们每天的工作紧紧相连,似乎也牢牢框定了其社会角色,微不足道,却也不容缺失。

  在《吊带裙》的结尾,邬霞写道:“它将被打包运出车间/走向某个市场/某个时尚的店面/等待惟一的你/陌生的姑娘/我爱你。”

  不管是吴小莉还是邬霞本人的朗诵版本,听起来都像在写一封真正的情书,虽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耐心地读到最后,自己却小心翼翼,在心里久久掂量。“那是8年前的作品,现在,很难再追回当时的心境了。”电话里,邬霞的声音慢慢低下来。

  她也曾向导演“抱怨”,为什么自己在公园漫步、和朋友庆祝散文集出版那些“美美的”、“有点小资”的拍摄素材,在成片中都没有保留。

  但在吴飞跃节制的镜头中,我们看到:邬霞打开家里的衣柜,里面有十来件吊带裙,她一边介绍、展示那些平时很少有机会穿的宝贝们,一边有些害羞地解释,“我最喜欢吊带裙,秋天到了都舍不得收。”

  那一刻,邬霞笑得很美。虽不曾有过像她那样的经历——“下班后,姐妹们都睡了,我会悄悄穿上吊带裙,蹑手蹑脚地从上铺爬下来,穿过长长的宿舍走道溜进女厕所,就着月光,对着玻璃转啊转啊……”但我觉得,应该读懂了她——这位笔名叫“等待阳光的珍珠”的诗人,她的骄傲,她的忧伤,她心中那座隐秘而神圣的、任何人都无法摧毁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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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乐与苦
2015-07-03 浙江日报2015-07-0300017 2 2015年07月03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