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雨水充沛的季节，更何况在江南。

　　在云和县石塘镇滩下村，一位老船匠建议我们去沿江走走，说是有惊喜。于是，我们沿着紧贴瓯江而行的53省道，溯江而上。

　　烟雨迷蒙间，近处的黛山与碧水深吟浅唱，远处则茫然一色。间或有一两艘瓯江帆船点缀其间，如停在花丛中的白色蝴蝶，灵动自然。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转过一个山脚，突然出现一抹白墙黛瓦的房子，高飞的檐角，宁静的窗户，有一两艘乌黑的小船系在岸边，船桨搁在船尾，静静地横泊在水面上。

　　曾经，八百里瓯江行船如织，兴旺了多少江边村落。看船需要问人，问人就得去访村落，老船匠所说的惊喜大概也在于此。

　　于是，我们决定一访对岸这个叫长汀的村落。

水下房子中的故事

　　汀，指的是水边的平地。长汀，用来形容这个小村落最恰当不过：北靠荷花山，南临瓯江，一条狭长的2公里左右的平地上，建起了这个村落。

　　今年70岁的老人徐美富世居此地。我们请他介绍下村子，他却带我们来到溪边，指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说，故事先要从这水底下说起。

　　瓯江横亘浙南，但在各个地区有不同的“小名”。从源头的百山祖到莲都区大港头镇，名龙泉溪，云和正在其间。上世纪八十年代起，云和人先后在境内的龙泉溪上建了3个水库，从上往下名曰仙宫、龙廷和玉溪，统称云和湖。长汀的大部分村落已在龙廷湖水面下。

　　“我们村已经有350年左右的历史了。”徐美富说，该村最早的祖先陈氏太公原是从福建汀洲迁徙于此。长汀的得名于此亦有关系。

　　由于此地水源充足、土地肥沃、资源丰富，陈氏家族极速壮大。大概过了两到三代，陈家请来徐姓人氏为帮工。现如今，村里有9个姓氏，陈氏已经式微，徐姓已成了大姓。

　　水淹之前的长汀村，是龙泉至温州的水上必经之地。村中又有一条5公里长的石头步道，早先是云和、龙泉、庆元三县通往处州府的必经之地。这种独特的地理优势，加上丰富的物产，让长汀很快成为了瓯江流域的一个码头重镇。

　　徐老伯说，根据村里的宗谱等文字记载，当时的长汀“炊烟缭绕，鼓乐如涛，白墙黛瓦，鳞次栉比”，每天有“船筏穿梭于江面，纤夫吆喝不断，帆樯蚁聚，商贾云集”，一片繁荣昌盛。

　　就在30多年前，陆运的发展让水运的辉煌“一泻千里”。但保留在村里的古民居群的马头墙错落有致，倒映在水中，如一条斑斓的彩带，讲述着昨日的故事。

　　老人说，如今村里准备把几幢老民居整理出来，开办“渔家乐”。每每湖上雾霭缭绕的时候，村子在其中若隐若现，吸引了越来越多过往路人驻足观赏。

陈一官庙中的惊奇

　　听完水里房子的故事，徐老伯一定要带我们去看看村东头的一个建筑：陈一官庙。在绿树掩映中，这幢红柱黄墙黑瓦的建筑有些鲜艳，老人说是刚刚修葺过。

　　“陈一官庙”全称“陈一官大王庙”，原建于咸丰元年（1851），后于民国十年（1921）进行了重修。1990年，因下游修建电站拆迁到现在的所在地。

　　在老人虔诚的讲述中，我们略微得知了这座庙宇的由来。原来，当年陈氏家族自闽迁浙，先在龙泉山搭棚而垦。陈氏家族中有兄弟五人，为开交通、通货利，出五个方向探路。老大陈一开到如今长汀所在位置时，其艰苦精神感动上苍，劈开了一条水路，产生了瓯江。当地百姓为了纪念这位像移山的愚公一般的陈一，建庙供奉，以求庇护。

　　这个故事已无法考证，但乡民把自己的虔诚投射在这座庙宇神奇的布局上：这是一座通路大殿，长汀村的村民从陆上出村东行，必须从陈一官庙的西墙月洞门而入，过庙内南侧的戏台和北侧的正殿，从东墙的月洞门出。两月洞门之间铺着一条石头小路，月洞门与路同宽。

　　除了这个设计，徐美富说，陈一官庙大门上的匾额和匾联也极为传奇。咸丰八年（1858），有位叫刘松环的台湾女士回云和探亲。当他们一家四人前来长汀游玩时，正巧碰上一群败兵扰乱村庄。刘女士带着家人与村民从陈一官庙中的小路上跑回县城，毫发未损。回台湾后，刘女士花重金请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士题写了“护国救民”的匾额和“玉相金容光昭万古，民廉物阜泽沛千秋”的匾联。

　　“我小时候亲眼看到过这两块东西，上面的金字已经脱落很多了。后来被毁掉了，实在可惜。”陈美富抚摸着后来补造的匾联说道。

　　陈一官庙的故事反映了当年先民开山劈路的艰辛和对于“进出平安”的向往。对于这样一个靠水运发展起来的村落来说，更是当年辉煌历史的印记和深厚乡愁的寄托。

东海望郡中的秘密

　　从陈一官庙出来，徐美富带着我们来到他的老家——一幢门口镌有“东海旧家”字样、有着121年历史的宅子里看“秘密”。

　　徐氏的望郡在古老的东海郡郯城。但根据徐美富自己在大门口置的一块石碑显示，长汀徐氏来自永康上乔，至今已有280多年，是最晚来到长汀的一个族姓。

　　这间百年老宅因村庄的地理限制，为前后三进，呈长条状，计“五直两弄”，占地1.5亩。“几直几弄”是当地人用来计量房子大小的单位。“直”是指一排房子中有几间房间；“弄”是因为这些房子尽管都是楼房，但楼梯只安在最边上的房间里，“两弄”说明这套房子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楼梯。据徐美富介绍，当地最大的房子一般只有“五直一弄”。

　　看过精美绝伦的牛腿、走过嘎吱作响的楼梯、摸过用糯米加三合土加橄榄树汁混合而成的地砖，我们来到一个小厢房，却被里面的陈列震撼了。

　　这是一间2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西侧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二胡、板胡、大胡、月胡，甚至墙角有一把大提琴。北、东、南三侧的墙上挂着一幅幅字画，贴着一张张奖状，进门靠墙处摆着一架扬琴。扬琴上方，一块棕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六十年代自动手，各种乐器样样有”。

　　徐美富看着我们笑了，他说：“我当过10年木匠，这屋子里的20多件乐器全都是我自己做的。墙上的书法是我86岁的舅舅张永君所写。”

　　这就是徐美富的“秘密”。这位心灵手巧的老人18岁参加了村里的文宣队，编剧、导演、演员、后场、后勤一一担任过。他曾经创作过30多个剧本，如今整整齐齐放在一个木箱子里。我们轻轻翻阅了一下，有婺剧、越剧等传统戏剧，也有云和花鼓戏等地方曲艺，还有小品、相声等“新奇”活动。老人说，尽管都是务农人家，但徐氏家族一直有耕读传家的家风，当时村文宣队30几个人，吹拉弹唱个个都行。

　　“乐器间”的隔壁是原来的厨房，徐美富在里面整了一个“生产生活间”，摆着传统的桌椅板凳、碗筷箩篮。老人说他从加入文宣队时起，为了准备道具，开始搞起了乐器的制作和旧家具的收藏。50年来，竟然小有所成，准备开一个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