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国际级学者用6万字诠释一道乡土小吃
缙云烧饼:从民生走向学术
本报记者 裘一佼 县委报道组 朱映归
3个月的调研,130页、6万字的研究报告,它们的主题是一只烧饼。
从缙云走向世界的学者赵月枝,在得知家乡小吃轰轰烈烈发展之时,带着她的研究团队,试图解读它的现状、发展和未来。
电话、微信、邮件以及最传统的面对面采访,我们的目标也是一只烧饼。
长达数月的采访关注,点滴而琐碎的片段神奇地联系在一起,我们得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试图读懂它的缘起、经过和结果。
在这只“土里土气”的烧饼中,赵月枝找到了新的学术出发点,我们看到了一群人的回归。
“作为一个缙云人,烧饼是无法忘却的记忆,同时,烧饼也是属于家乡的、倍感亲切的名片。儿时记忆里,烧饼是集市上、戏台边的垂涎;外出求学后,烧饼更是属于家乡的温暖亲切……”
只要稍一留意,就能发现许多缙云人通过网络留言、自媒体以及在现实生活中,为家乡的小吃做着热情洋溢的推介。教育部长江学者讲座教授、加拿大国家特聘教授赵月枝说,自己也是其众多粉丝中的一位。
在越来越多的乡土美食走入城市、受到热捧的今天,缙云烧饼似乎只是其中的一朵小浪花。但对赵月枝来说,这朵浪花在她的家乡缙云已经激起了一股澎湃的热潮,去年年底,她也参与其中,率队回到家乡专题调查烧饼,写出了一份6万字的研究报告。
“这不是我的乡愁泛滥。”初次见面,赵月枝半开玩笑地说。的确,3个月的调研、130页的论述,她要表达的,不只是自己对乡土小吃的热爱。
3月25日,缙云
我的课题是烧饼
千万里,赵月枝从加拿大温哥华出发,再一次回到了家乡缙云。
她的行李箱里,装着她新出炉的作品——《舌尖上的缙云 烧饼中的乾坤——缙云烧饼品牌推广与产业培育评估与建议》。就像小时候的她站在炉边拿到刚出炉的烧饼一样,赵月枝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对,你们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我的课题就是烧饼。”在她此次于缙云发起的“乡村、文化与传播”学术周上,赵月枝这样和来自全球的传播学学者介绍自己目前的工作。
一时间,大家都惊奇地瞪大了双眼。在学界,赵月枝的出名是因她对国家软实力、国家对外传播策略、国家新闻制度等宏观理论和政策的研究,如今,她把落脚点放在家乡一只小小的烧饼上,多少让人费解。
但赵月枝很有信心。她发现,从去年开始,只要她打电话给缙云的亲戚朋友,他们总会和她说起烧饼的事,从开办免费的烧饼师傅培训班、成立烧饼办公室、建立烧饼专项资金到开建缙云烧饼总部,几乎是一整年,有关烧饼的新闻不断。
说者无意,一个想法却在赵月枝心里渐渐成熟。近几年,中国乡村的巨变为学术研究提供了广阔的天地,早在2009年赵月枝受聘教育部长江学者的时候,她就把研究方向定为“文化、传播与中国城乡协调发展”。
家乡的烧饼正好在此时提供了绝佳的研究样本——从原先没有组织的、零散经营的状态,到县里统筹地有组织地有策略地推广,“其中会不会出现一些问题?”出于学者的专业本能,赵月枝自然地发问:“缙云烧饼产业化开发过程中,如何维护文化遗产的公共性,使全缙云人民得益,而不仅是让几个缙云烧饼店的业主获利,也不仅仅是让几个烧饼店里的工人有一口饭吃?”
“就这个问题,我要来做一个研究!”去年11月底,赵月枝不但自己带着研究经费,还带着她在中国传媒大学的3名博士生来到缙云,和当地的两位研究员一起“啃”起烧饼。
5月16日,北京
百个烧饼的灵感
龚伟亮是本次研究报告的执笔人, 是中国传媒大学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
这段时间,他主笔的烧饼研究报告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这天,他把来自媒体的一些文字报道和视频放上微信朋友圈,他的同学和朋友终于明白前段时间他口中的“县域文化产业”到底是什么。
在龚伟亮看来,缙云烧饼的确属于文化产业,因为缙云每年都有千余名师傅挑着特制烤桶出走山城,远赴他乡谋生,将缙云味道沁入城市的边边角角。
“从去年的圣诞、元旦到数九天里的南方凉寒,从县城的人来人往、车马杂喧,到壶镇小巷的幽深谧远、石板绵绵,我们在那股略带咸香的梅干菜味儿里捕捉一代人的味蕾,寻觅一座城的美食记忆。好溪之水,生生不息;嗟我情谊,其真其挚。”在研究报告的末尾,龚伟亮这样深情地写道。
这个来自山东的小伙从小吃面食长大,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窝在浙南的一个县城吃上百个烧饼写一部论文,更没想到的是,一个烧饼会在江南水乡有如此大的号召力。
为了多层次地获取样本,3个月来,他们走访烧饼店铺、路边摊59家,访问缙云烧饼从业人员165人,采访烧饼办、政府有关部门负责人、丽水餐饮连锁机构负责人12人,电话访问烧饼师傅95人,街访缙云群众125人,线上线下共收到有效问卷314份。调查问卷共24道题,着重在受访人的用餐体验和对烧饼未来发展的意见上,让龚伟亮感动的是,很多受访人对“您对缙云烧饼品牌建设有何意见、建议”这一题都特别有话说,针对缙云烧饼品质、店铺数量、人员素质和品牌拓展等方面提出了中肯的意见。
龚伟亮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住在缙云时宾馆的一位保洁阿姨,得知他们在做烧饼研究时,眉飞色舞地向他介绍她所知道的烧饼致富传奇;而且就在他们调研期间,缙云县委办发布了《2015年度缙云县“民生清单”公开征求意见》,缙云烧饼师傅培训赫然出现在第一项农民增收工程之第一条“缙云烧饼”品牌建设一栏中。
“从政府到百姓,对推广乡土小吃的认同度如此之高,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龚伟亮说,课题组研究的其中一个结论就是,从宏观的产业策略、宣传推广,再到微观的个体发展,缙云目前的系列举措的力度基本适应自身现实条件。
6月20日,加拿大温哥华
乡愁以外是什么
这天是端午,和往年一样,赵月枝一家三口包粽子、吃粽子。
来到加拿大求学、工作、定居近30年,赵月枝依然带着浓浓的缙云乡音,依然最爱缙云味道,每次探亲回家,吃缙云烧饼肯定不能少,还会在行李箱里塞满缙云面条和菜干。
“这不就是‘舌尖上的中国’之缙云版嘛。”赵玉枝笑着说,“不过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做这个研究是因为我想家了,想在温哥华吃烧饼了,我想家,我可以经常回来探亲访友,不需要通过做这个项目回来。”
在当下中国,社会的流动、城乡的变迁让乡土美食有着丰富而深刻的家园意义,总能激起大范围的共鸣,因此也有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市场。国务院、商务部先后出台文件鼓励发展包括地方特色饮食在内的大众化餐饮,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浪潮中,投资少、门槛低、盈利稳定的小吃创业方兴未艾,年营业额超过60亿元的沙县小吃常被当成政府主导培育商业品牌的成功样板。
当小吃不再仅限于个人的乡土情结,它走向更广阔的市场、面对更多元的受众时,乡愁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就拿烧饼来说,根据缙云县的整体规划,到2030年,缙云烧饼年营业额将超过50亿元,与目前沙县小吃的营业规模大体相当,首当其冲的,就是“一只炉一家店”慢条斯理的小农化经营模式。
“也许传统终究抵不过社会的物欲横流,慢慢的那纯正的味道也会消失掉?”在课题组的网络问卷中,有一位网友也表达了这样的忧虑。
“这是现代商业对传统小吃的改造所不可避免和不能回避的负面效应,这一矛盾和风险也许会伴随缙云烧饼品牌建设规划实施的终始。”赵月枝说,“这不是某个人、某个企业能解决的问题,对于缙云烧饼这样全县的品牌,县级层面需要在商业与法律、速度与效益、求快与求稳上进行统筹和保持定力。”
6月26日,G33高铁
从全球到村庄
赵月枝又一次踏上回家的路。从加拿大出发,她带着即将去牛津大学读研究生的女儿和自己在西门菲莎大学的4名博士生来到北京,与她在中国传媒大学的10名硕士、博士生会合后,一群人坐上高铁,向缙云出发。
这次回来,赵月枝想把烧饼的课题继续下去,因为上一次报告针对的是消费者的调查,这一次她想就经营模式作专项探讨。自从今年3月烧饼研究报告发布后,她收到了不同层面的各种反馈,她也很诚恳:“尽管应用性的研究并不是我的强项,尽管这个报告是多么不成熟,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抛砖引玉,只要能促使全县的上上下下都能来参与缙云烧饼事业的健康发展,我就觉得尽到我作为一个缙云女儿、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应该尽到的责任了。”
G33高铁飞驰在广袤的田野上,从北京到浙江,从北到南,一路乡村风景的变化让人若有所思。其实,这次回来,赵月枝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带着这一群来自不同国家的年轻人认识中国的乡村。在出发之前,每人都基于自己的学术兴趣想好了自己此次到缙云的研究方向,赵月枝甚至已经想好了总题目“从全球到村庄:传媒理论如何落地”。
“没有中国乡村的实感,怎么能写好关于中国的论文?”赵月枝说,多年来,传播学主流研究的重点在大中城市,对大众媒介与城乡关系、农村发展关注不够,“所谓走出象牙塔,跨进泥巴墙,这也算是我的一个探索吧。”
也许,烧饼就是她找到的第一个让理论“落地到村庄”的样本,由此出发,她想做更多。目前,她是河阳乡村研究院的执行院长,在那个静静的古村,她期望用乡村的力量,撬动学术和知识资源,为广大乡村的未来助力。
这何尝不是缙云人赵月枝自身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