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 柴英龙

　　梅雨，在江南也称黄梅，俗称“霉雨”。每年的六月初入梅，七月初出梅。

　　江南人形容梅雨充满诗情，纷纷扬扬的梅雨如丝如线，从早到晚就那么淅淅沥沥地下着。梅雨的日子里，天空似乎压得很低很沉，空气中散发着潮气，房子里充满着霉湿，地上终日泥泞湿滑，就连衣服、被子也变得潮乎乎。

　　江南人喜好晴朗的天空，不太喜欢长长的梅季，缺少阳光的日子，连人的心也仿佛变得潮湿不透。

　　但我特别喜欢梅雨，这倒不是因为它有一个诗化的名字，更在于它的一份执着，一份恒久，一股透着回馈自然、平衡生态、造福人类的祈愿。难怪唐代诗人杜甫说：“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黄梅。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古代文人更愿意用洒脱的心态来形容梅雨的诗意，宋代诗人赵师秀就用“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对梅雨进行了妙趣横生的描述。

　　江南多雨，自然也就多江河。历经一个冬季的枯水期，开春后又适逢大面积春播，原本不丰的水库一下子水干塘枯，就连水源丰足的江河，也抵挡不住城乡无休止的工业用水和农业用水，变得干涸浅显。那一座座水库，一条条河流，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儿。

　　江南人有句古话：“靠人劳动，靠天吃饭。”从农事而言，六月份是麦子收割期，七月份是夏收夏种，不但要播种晚稻，而且还要种植大量的旱季作物，如玉米、番薯、高粱等。水稻因水而发，作物因水而长。金灿灿的稻谷，是用泥水浸润而成，缺少水的稻子，要么枯萎而死，要么颗粒无收，就算结下谷子，那也是瘪谷空壳。

　　梅雨全靠蓄，蓄不住梅雨，一年白忙活。旧时，江南很多地区水利设施落后，江河淤泥堆积，沟渠不畅，山塘水库连年失修，就算梅期的雨水再充足，也无法蓄住，任其滚滚流逝，甚至常常冲毁堤坝、房舍以及桥梁道路，梅雨成了灾雨。而待到烈日炎炎，旱季来临，竟无水可取，田地开裂，禾苗枯死，旱作曝晒在焦土之中，百姓颠沛流离，贫病苦寒。农耕时代，人们盼雨如盼救星，靠天吃饭也就不难想象。

　　大约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江南的民营经济如雨后春笋，聪慧勤劳的江南人信奉一条古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利用阡陌稠密的河道，充沛丰足的湖水，发展印染企业。经济上去了，水资源遭受极度破坏，人们在“吃讲营养，住讲宽敞，穿讲漂亮，行讲舒畅”的时代，也在深深地反思，到底要金山银山，还是要绿水青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没有绿水青山，要金山银山何用。于是一场“五水共治”行动在江南大地展开，政府下了决心，百姓动了真格，真所谓人心齐，泰山移。几年下来，河水变清了，路面畅通了，山体葱绿了。江南人用大地给予的恩泽，反哺对大地母亲的回馈。

　　江南人是勤劳的，把梅雨时节的雨水蓄集起来，润泽植被，浇灌作物，涵养山村。在江南有无数大型水库，闲时发电养鱼，梅季蓄水，四季灌溉，这种良性环境的水利建设成为一种常态，一种普遍。由此想来，当年大禹治水，马臻修筑鉴湖，汤绍恩建三江闸，为的也是防洪吸洪。自古以来，有三件事深受民众称赞，这就是修水利，办学堂，建桥梁，在浙江，把“防洪水、治污水、排涝水、保供水、抓节水”，成为一场全民运动，政府花巨资把钱用在民生实事上，这是国之基、民之本、社稷之幸。

　　都说江南人心柔如水，心灵手巧。是的，江南人懂得辩证观，懂得知恩图报，也深信物极必反，矫枉过正的道理。尊重自然其实就是尊重人类本身，保护生态其实就是保护家园。

　　有了梅雨，钱塘江、浦阳江、曹娥江就拥有了别样的景致。江水涛涛，河水泛泛，梅雨给江河注入了足够的水量，两岸在雨水浸润下，丰泽富饶，人民衣食丰足。水有着精灵的个性，它懂得融入，懂得包容，懂得汇聚的力量。水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它深知只有把自己放到大海里去，才能体现生命的价值和力量。

　　然而，持续的梅雨一旦变成洪涝，依旧可以给人类，给生态造成危害。这就需要凭人类的智慧和勤劳去不断地利用它、改造它。治水忌在堵、智在疏。疏浚、拓宽、清淤、防洪、吸洪，这是古人治水时给后人留下的宝贵经验。

　　梅雨时节，菜农们是早已盼待的，他们把还未开花结果的瓜秧、菜苗，运来一车车土肥，用手抓一把放在秧苗的根部，再用土严密覆盖，待梅雨丝丝飘来，土地浸润泡涨，肥料发酵，而后肥水润泽根部四周，秧苗就发疯似的生长，秧苗不断地抽藤吐叶，开花结果。

　　梅雨时节，大山是最为秀美的，大地没有了阳光，水蒸气上升，团团雾气笼罩在深山幽谷、山岗巅峰，雾呈乳白色，有的盘旋在山顶袅袅婷婷，悠悠徐行，含情如恋人，有的在半山中升腾而起，直直向上，如蛟龙冲云。有阅历的人能从雾气的形状、色泽中辨出雨量大小、持续时间。一般来说，早雾，一天无雨；中雾，来日必雨；晚雾，夜雨不停。而天空中乌云的流速和流向，最能判断雨量和风力，农村中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只要往晒谷场中央一站，一看山二观天，就能说出未来几天的天气状况，如同气象预报。

　　梅雨期间，偶尔也有天气放晴的时候，长时间的雨水，把草木洗得油亮，空气中的扬尘被雨水带落，假如午后的一束阳光照射到山岗上，树木分外葱茏、翠绿，大地气象万千，云柔风软。

　　阳光下的彩虹是整个梅雨季节最为鲜亮，最为壮丽的画面。彩虹过后，梅雨就把充盈的雨水留在大地与江河之中，任潺潺溪水吟唱，任奔腾江河欢跃，任万物度过夏的炎热，后而她悄无声息地离去，只把希望留给人间，为来年孕育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