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瓜记
林上军
当城市街头出现西瓜摊时,农村的田野上便可见一个个凉棚。凉棚是用草席、竹笠、毛竹、木桩、尼龙薄膜等东西搭起来的。凉棚里有悠闲自得的农夫、田嫂、农家子女,他们或躺或坐,有时望望远处的地平线及山岙,山峦顶上的白云青天;有时看看周围那一片碧绿的西瓜。
瓜棚一般仅能容两三个人躺下,其功能就是遮风避雨。当然,遇到下大雨,再精巧的瓜棚也会被打得湿漉漉。记得小时候,我家的那块瓜田特别好,不只是这块土壤黑油油的,还因为这块地周围有一道自然生成的绿色篱笆,篱笆中布满各种荆棘、芦杆、杂树。在瓜田的进出口,父亲又扎了篱笆门,狗绝对是钻不进去的,山上的野兽一般也很难钻进去。
我至今仍非常怀念少年时期的管瓜时光,读初中的三年间,家里连种三年西瓜,而家乡那一带西瓜正好是小暑上市立秋落脚,这期间恰是我的暑假期,管瓜任务就落在我身上,我也非常乐意。小时候管瓜,大概是受父亲的影响,对偷瓜人捧去几只西瓜无所谓。每次西瓜被偷,父亲总说,偷去就偷去吧。人家也是去吃的,有人来偷,说明我们的瓜种得好。其实我知道,这是一种自我解脱般的安慰,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我家那时种瓜不是为了卖钱,而是自给性消费。
我家的瓜棚就搭在天然绿色篱笆的一角,砍去田边茅草,杂树的绿荫正好遮住棚顶,人家瓜棚顶要盖上稻草青草之类的东西,我家的瓜棚只要盖上一层尼龙薄膜就够了,用来防雨防毛虫掉下来。
所以,在盛夏时节,人家瓜棚里热气腾腾,浑身要出汗,而我家的瓜棚却是一个清风徐来的清凉世界。我在那里看书、睡觉,迎来送去一个太阳一个月亮,看着月光下的瓜田,我会想起鲁迅先生在小说《故乡》中对瓜田的描写:“湛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期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我居然还非常天真地设想夜晚有猹之类的动物来偷吃,也被我用钢叉之类的刺中,所以我的床头总放着木棍或铁棍。然而棍子没派过用场,瓜却被偷去好几回。
夏日的夜晚,睡在瓜棚里倒是比屋子里清凉,夜晚听瓜田下路人谈笑风生更有滋味。往往,他们见树丛露出一角的瓜棚,便会喊:“瓜田有人否?”有时我懒得应,有时我故意不应。有的人见没人应便知趣地继续赶路,有的则干脆趁机摘瓜吃,他哪知我站在瓜田正盯着他,于是他的脸便像西瓜瓤似的红开了,要是这人脸皮厚,他索性会向我讨个瓜吃。其实大多数人想吃瓜我们还是免费提供的,乡里乡亲的何必收几毛钱,再说我们种的本来就不打算卖钱,自然也有客气者吃了瓜硬扔下几元钱,那也没办法。
重温少年时代的管瓜情景时,真有几番感慨!岁月的风雨中,尽管这瓜田永远是平静的,这瓜棚永远是沉默的,然而就因为有了管瓜人,这瓜田与瓜棚也会有许多能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瓜棚是农民与大地亲近的一个触点,瓜棚也是农村文化的一部分。那简陋的瓜棚,正如老农默立田野山坡,随季节的步履,忠诚地屹立于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