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孟婕

　　《冬之旅》，是一本诗集，是一组声乐套曲，也是一部话剧。

　　德国诗人威廉·缪勒的《冬之旅》里，有小溪潺潺，有浪漫抒情。

　　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的声乐套曲《冬之旅》中，有流动的风景，有漂泊的感伤。

　　而由赖声川执导，万方编剧，蓝天野、李立群领衔主演，6月19日、20日晚在杭州大剧院上演的《冬之旅》，是一出久违了的“深刻话剧”——不仅是因为它在舞台上将优雅的诗意和唯美的乐音结合得恰到好处，更在于它演出生命的敦厚、错位和希望，散发着“人出了剧场，戏还在心里”的戏剧温度。

　　或者也可以说，这并非一种简单的快乐，而是一种思索的愉悦。你，感受到了吗？

　　“我梦见翠绿的草地，到处有鸟儿在欢歌……窗外的树叶何时才能变绿，我何时才能见到我的爱人。”在《冬之旅》组曲之一《春天的梦》的歌声里，李立群饰演的诗人、翻译家陈其骧，轻轻敲开了昔日挚友——由蓝天野饰演的老金的家门。因为一段无法释怀的往事，两人已多年未见，无论是“加害者”老陈还是“受害人”老金，心里都留下了久久不能愈合的伤痛。直到暮年的老陈准备写回忆录，才鼓足勇气揭开尘封的记忆。

　　他要忏悔，想向老金乞求原谅和宽恕。在人生的冬日，他必须出门，去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事。

　　“原谅”、“宽恕”，听起来是两个温柔的词，可对切身经历过伤痛的人来说，真是件不容易的事。立体舞台最高处的钢琴伴奏、人声演唱，被老金越来越高的语调和对陈其骧的讽刺、挖苦、声讨一次次打断，生活表面的平静随之划开一道口子。

　　对于痛苦，究竟应该记住还是忘却？如果罪过不可饶恕，不可饶恕是不是也是一种罪过？如果你是老金，会选择原谅吗？

　　几场重头戏都围绕“信件”展开：当年，陈其骧交出了老金写给他的信件导致他锒铛入狱、并因此家破人亡；他再度登门时，带了一封长达17页的道歉信。几年后，在回忆录中直面过去所犯错误的老陈，赢得了社会的理解和尊重，老金深感被戏弄，扬言要将道歉信公开；最后，在屡次争吵不欢而散的街边公园里，身患癌症的老金拉着被阿尔茨海默症夺走记忆的老友的手，拜托他把信烧掉……

　　那些一次次拷问观众心灵的问题，在剧中没有给出明确答案。“我来时是孤单一人，我走时还是孑然一身”，在这场生命之旅中，老金和老陈始终在往事中纠结，与对方、与自己进行着漫长的角力，但在创作故事时经常提醒自己“轻拿轻放”的万方，最终还是为剧中人和观众找到了一种善意的方式，与内心和解。而赖声川，让整个舞台沉浸在一种安静的水墨渲染中，透过轻巧的纱幕、飞扬的雪花、委婉的歌声，渐渐融化了一段冰冻的友谊。

　　坐在第一排正中间，我一直盯着蓝天野手中的拐杖，打量来，打量去。舞台上，他是全场的焦点，举手投足间，像国画中的泼墨人物，意在笔先，爆发力十足；在后台接受采访时，这位88岁高龄的人艺老戏骨有些遗憾又有些不舍地说：“这或许是我出演的最后一个戏了——导戏，应该还有可能。”

　　相比之下，李立群的表演更像工笔画，把一个局促而挣扎的“忏悔者”的形象演得丝丝入扣。有记者问，这样一部用对话“撑”起来的舞台剧，“飚戏”是不是很过瘾，他们纠正说：“是携手走过。”

　　“短短105分钟，没有歇斯底里和声嘶力竭，看到温馨又伤感的结局，眼泪突然流了下来。”这是一位网友看完《冬之旅》的感受。作为亲历者，补充一个细节：开场前5分钟，当大部分观众还在低头玩手机的时候，纱幕后的蓝天野已经悄悄走到了“定位处”，直到第一束光打到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晃动。

　　所以，这是全场同呼吸、共命运的105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