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的
东桥水月
■张凌瑞
清辉漫空的秋夜,一轮圆月与坐在阳台上的我重逢,勾起了我对家乡楚门“东桥水月”的思念。
楚门,一个江南海边的水乡小镇,曾经“傍水人家无十室,九凭舟楫作生涯。”出小镇东大街,便可看到这样的一座桥:混凝土铺成的桥面,方石砌成的桥墩,石缝间野草滋蔓。它就是东升桥,“东桥水月”便是小镇古八景之一。
留在我记忆里的东升桥,是座古朴端庄的拱形石桥,拾级而上,桥栏雕有精美的小狮,20世纪70年代,因桥面加宽改成了平桥。
盛夏黄昏,我们一群住在街坊的顽童,厌腻了十字街头的喧闹,爱跑到东升桥去,远眺月出于筠岗岭头,俯察白玉盘飘浮在波心,猜测着“镜子”里面的黑影,究竟哪个是嫦娥,哪个是兔子,哪个是吴刚。
我在楚门中学读书时,每天早晨,迎着日出,从桥的这头走向学校;每天晚上,披着星光,从桥的那头回到街坊。
满月之夜,夜风如水,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另一明月沉浮在水中,整个天宇人世似乎清洗了一遍,桥影、柳影、渚影、山影,笼着轻纱似的。
夜自修回来的我,逗留在桥头,突然有种冲动,想找来一叶小舟,独个儿在河上,高诵《赤壁赋》。最后,权在此桥头,待心境在万顷光波中放飞了一番,才作罢。
唱完毕业歌,当我向东升桥挥手告别时,父亲在东升桥西岸购得一块地,建了房。这样,我家就成了十足的半郭半城人家,我终于能与东升桥长相守了。
我爱在夏夜于东门河游泳,河畔人家的灯光做着宁静的甜梦,四周草虫叽叽,显得更加幽谧。只要月挂苍穹,水中月儿总与桥与影相伴,虚虚实实,潋滟舞空。我游向河心,想掬一下白玉盘,终是可望不可及的事,圆月化作了粼粼银片,抚摸着我的肌肤,我似乎跌进一个冰清玉洁的梦乡。
谁知没几年,父亲溘然长逝了。次年的中元夜,我在东升桥边给亡父烧纸钱,看到二伯领着村里的一群人,摇着小船放水灯。
一串串水灯在流泻,东门河成了银河,水中月儿将所有的灿烂都让给了星星似的水灯。
一直在桥头的我,遥望水的尽头,一盏盏水灯相继淹没在夜色中,我潸然痛哭。
后来,我再也没看过放水灯了,也没听说有人为我二伯放过水灯。我卖掉了枕河的家,离开了这伤心地,告别了楚门。
今年春天的一个傍晚,我在楚门镇上办事后,从东大街出来,已是黄昏。斜月清照,东升桥如同满鬓清霜的老人,静静地看着人迹稀少的东方路。我知道,自从有了南兴东路,楚门中学的学生不会再踏上这里。自从有了济理路,筠岗一带的乡亲也不会绕道这里。而遥遥相对的楚洲文化城,灯火辉煌,热烈的舞曲撩人心弦。
环城路上,不少中老年人正三五成群地往那儿赶。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我,也许他们以为我是迷路的异乡客。曾经是我的家,透出温馨的灯光,却是他人点亮的。只有柳丝温柔地拂着我的脸庞,似乎与我仍相识。
东门河两岸,高楼摩肩接踵,没有了“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清幽意境。但东升桥坚固的桥墩,深深地扎在水里,吸着碧波和光华的养分,滋润着浑身的绿意。也许你认为桥任人踩任车压,是卑微的,唯有隐忍。可我从不否认东升桥是位尊者,当出殡的队伍经过桥头,孝子贤孙必跪无疑,向东升桥祈祷,保佑亡灵顺利过桥。也许你认为桥全身是石头或水泥钢筋,是冷性的,可东升桥绝对是位智者,“仁者爱山,智者乐水”,它不但驮着家乡人的悲欢离合,它更承载了古今多少楚门人一曲曲歌咏“东桥水月”的清丽诗篇。
东升桥的绿柳碧波是月的故乡。天高风清,欣赏水中月,曾是楚门人的风花雪月,我想,这就是楚门文化的根。
夜已深,风渐凉,莫道我呓语不休,只因忘不了,忘不了心中的“东桥水月”。
(作者系台州市作协会员、
玉环县作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