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00018版:美丽乡村·望乡

一支湖笔,点滴匠心

  “一支湖笔半部中国文化史”,然而,人们时常忽略这半部文化史背后屹立的是一个个默默耕耘的笔工,他们用大量的时间、经验和智慧锻造成一支支湖笔,得以书写历史的篇章。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笔工的技艺永无止境。”63岁的老笔匠章文杰如是说。作为湖州市善琏含山湖笔厂的大师级工匠,虽获得殊荣无数,可他最在意的,依旧是做笔45年来一直追求的目标:只为造好一支笔。

  明初解缙在《笔妙轩》中称道湖州笔工陆文宝时云:“闻君制作非寻常,尖齐圆健良有方。”“尖、齐、圆、健”随后被誉为湖笔之“四德”,也成为湖州笔工毕生坚守的制作心法:笔锋尖如锥、颖齐散则平、仓圆亦饱满、毫健弹若初。一支湖笔,需历经近40名工匠之手,近23种制作工具,共计128道工序的精细打磨,是眼神与毛毫之间近乎苛刻的选择,由手指与笔头、笔杆之间千百次的碰撞而成。

  在湖州市南浔区善琏镇,传承千百年的“毛颖之技”在湖笔工匠日夜坚守中“名满天下”。走近他们,方知一支湖笔中的点滴匠心。

精于手技

  从湖州善琏湖笔厂二楼走廊开始,湖笔制作的全套流程就依次铺展开来。走廊上竹匾内摊放的笔头毛料,晾晒的羊毫刀头毛、半成品笔头在阳光下发着白光。

  见到张文妹时,她的双腕正悬于水盆之上,左手大拇指与食指捏着一小朵羊毫,羊毫根部浸水,但见她右手持骨梳,倾斜梳齿将绒毛梳出,浸水、再梳,直至绒毛除去,羊毫根根入目,这道工序称之为“做根”。

  在现代化的当下,湖笔制作至今仍赖手工,核心技术无法用机器代替。依照传统技艺,湖笔制作包含八大工序,分为笔料、水盆、结头、蒲墩、装套、镶嵌、择笔及刻字,张文妹手中的活就是湖笔制作数道工序中的“奠基石”。

  随后,张文妹用骨梳的平面作板,将羊毫从顶部由长到短一批批夹出,并重新进行重组,使峰端基本持平,一招一式,精确万分,一分一秒,不差毫厘。她就一直坐着,戴着老花镜,微微弓着腰,右手拇指缠绕着手盆工的招牌标配:创可贴。

  在张文妹所在的生产车间,一色儿的女工一字排开。她们低着头,手伸在水盆中,一丝不苟地拨弄着毛毫,毛料则以羊毫、兔毫、兼毫、狼毫为主。这拨弄之间,更是大有不同。从毛毫的浸泡、筛选、梳理到整形,不同毛料之间水盆工艺亦相异。仅拿羊毫水盆来说,大致有浸、拔、抖、做根、联、选、晒、挑、切笔芯、搅、盖笔头等工序20余道。

  这些看起来如此单调的一道道手工步骤,却成为许多笔工毕其一生坚守的职业。张文妹做羊毫水盆工已40多年,父辈们的手艺传承到她这一代,仍可技甲天下。很难想象,40多年来端坐于水盆前,手掌浸泡于冷水之中,与羊毫着进行丝丝缕缕的情感缔结,只为在千万毫毛之中寻觅出一根根带有峰颖的毛,从而为湖笔的“颖齐”、“毫健”打下初步基础。

  善琏大大小小的湖笔制造厂,都要依托这群掌握“核心科技”的笔工。不同工种的笔工,伸出手来,单从手的外观、老茧的分布位置就可断定身份。常年冻疮的大都是水盆工,拇指指甲留长的多是择笔工。正是这一双双不再白净柔软的手合力,才锻造出这支名扬中外的湖笔。

攻于艺术

  善琏笔工中流传着一则俗谚“只知笔头朝上,而不知笔头朝下”,大抵是自嘲笔工们历来只会制笔而缺少文化。一支湖笔,经文人墨客之手,可泼毫出乾坤大作,经笔工之手,最能跟文字艺术沾边的或许就属刻字工了。

  2010年,上海世博会浙江活动周期间,一个名叫翁其昌的刻字工火了。在“浙江传统手工艺展览”活动中,他端坐于人群之中,鼻梁上架着那副招牌近视镜,一刀刀在笔杆上刻上文字。

  翁家世代笔工,翁其昌师从父亲翁林海,以刀代笔做了30多年刻字工。用一把挺刀、一把划刀,刻在一支支湖笔之上,使得湖笔“锦上添花”。

  笔管上刻字与正常的书写规范大不相同,“点竖撇捺”为一组,“横”划为一组,每一个字分解成两组,随后再一气呵成。翁其昌工艺精湛,在一枝长10多厘米,直径不到2厘米的笔管上,半天时间,可刻一篇三百多字的兰亭集序。

  因其工艺上的造诣,翁其昌被授予“湖州市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还获得“湖州市湖笔行业刻字比赛一等奖”,并被评为“湖州市湖笔行业十佳制笔名师”,收得一帮刻字门徒。

  刻字跟其他笔工一样,在封闭的秘传体系中,确保了数百年来湖笔独步天下,而笔工们也在这样的氛围中世代安于单调寂寞,同时专注于高水准的手艺。这种手艺幻化出一支支挥毫泼墨的精灵,让湖笔秀于文坛。

  一支湖笔,看似简单无奇、实则处处精妙无匹,其至为繁复的手法,操控至为简易的工具,大简若繁,大繁实简,正是人工至于究极而为天工之作。

  翁其昌刻完一支笔,湖笔的整个工序便结束。经过漫长的等待、繁琐的手工流程,一支湖笔展现在我们面前,被一个个笔工赋予了新的生命。加之檀木、牛角,甚至玉石笔杆的修葺,一支湖笔成了实实在在的艺术品。

  有人说,湖笔催化了柔润自如的书写风格,开创了新颖独特的制笔工艺,形成了独特的湖笔文化,故而有学者称之为“一支湖笔半部中国文化史”,然而人们时常忽略这半部文化史背后屹立的是一个个默默耕耘的笔工,他们用枯燥单调的工序锻造成一支支湖笔,得以书写历史的篇章。

藏于胸怀

  翁其昌13个弟子因忍受不了坐冷板凳的活儿,零零散散都去找其他营生去了。翁其昌与其妻子徐真凤仍旧在昏黄的台灯下刻字,每人一天普通笔30支,高档笔10支。看到一个个学徒离自己而去,翁其昌从老花镜中投来一丝怅然的眼神。“唯一的女儿都不愿意学,强求不来啊!”

  听闻有些手工制笔作坊将湖笔制作工序简之又简,章文杰差点跳了起来,随后激动地说:“湖颖之计万不可断送在我们手中!”做了45年择笔工的章文杰如今是湖州善琏含山湖笔厂的一名质检员,一道大工序的完成需经质检员的火眼金睛方可进入下一道工序,不合格的打回重做,章文杰对此项工作严苛异常。

  如果说翁其昌、章文杰这一辈刚开始拼关系作笔工是为了谋生,可经过时间的反复锤炼,他们更像是一群活着的艺术瑰宝,在坚守中踉踉跄跄地维护者湖笔的尊严与根脉。

  章文杰见证着湖笔的遇冷。他所供职的湖州善琏含山湖笔厂,在1994年有工人500多名,可如今仅有40名工人,生产线上的资深笔工29人。“新一代笔工接不上来,湖笔前途堪忧”。

  文化与技艺的传承需要的不仅仅是作为谋生的手段,而是一代代后来者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认知。如今,行走于善琏镇内,一条全长700米、修缮一新的湖笔一条街已开张,沿承清代笔庄前店后坊的形式,147家笔庄、笔铺一字排开,笔墨纸砚供应齐全,一派繁荣之气。但湖笔技艺传承乏人这个根本问题,令所有的湖笔文化软硬件设施都略显苍白。

  截至目前,善琏镇现有制笔企业和经营户约92家,湖笔作坊150家。制笔产业链上从业人员1350多人,在一线从事湖笔制作的工人约890人,其中关键工艺水盆工约250人、择笔工约200人。

  在制笔作坊内,一个个配戴老花镜的老笔工们,正低头用指、腕、肘之合力将眼前的工序完成,他们抬起头,渴望看到年轻人的坚守。


浙江日报 美丽乡村·望乡 00018 一支湖笔,点滴匠心 2015-04-14 浙江日报2015-04-1400011;3842198;浙江日报2015-04-1400014;浙江日报2015-04-1400018;浙江日报2015-04-1400015 2 2015年04月14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