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气,滋养巴蜀艺术灵魂
常青:常画丹青
本报记者 吴孟婕
2014年12月,在中国美术馆举行的“第十二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展上,作为特邀作品展出的大型油画《未名湖畔》,吸引了众多观众的驻足,也让其作者、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教师常青的名字频频见诸于报端。
这幅作品以平和朴实的视角、饱和鲜明的色彩、精到细腻的技巧,展示了领袖人物的典型气质和“与青年人在一起”的观照,具有鲜明的东方审美格调和时代气息,展览结束后被中国美术馆永久收藏。但突然间,常青“失踪”了。
“身体极度透支,牙疼了20多天,把医生都吓坏了。”病愈复出、瘦了一圈的常青很郁闷:“眼看艺术思维和感觉接近黄金期,身体机能却跟不上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名字足够特别,此前听过不少关于常青的“传说”,总是过耳不忘。
国美油画系的老教授们回忆学生时代的常青,“很能画”“聪明、感性且特立独行”——画素描不肯用铅笔,偏要用毛笔、钢笔和圆珠笔,唯一“妥协”的那次,技巧扎实得令人无话可说。
他的朋友很多,不仅局限于美术圈。周迅在杭州艺校上学的时候就给常青做模特,不久前,相识20多年的俩人结伴去伦敦拍摄“时尚大片”,周迅半开玩笑地说:“常老师,现在才听说你画得挺好。”
学生口中的他,“潇洒粗犷”“语速很快”“超级有激情”。一上课,很远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从窗户里望进去,手舞足蹈,似乎头顶蒸腾着热气。几年前的写生课,一句“机巧失本意”的评语,让在场的人念念不忘,时时回想。
40岁后,常青开始跑步、游泳,作息不再颠倒。他很少出席各类美术活动,婉拒的理由让人有些哭笑不得:“我要开始享受生活,欢度晚年。”比如最近这次约采访,微信、短信、电话一天,才等到回复:“我在菲律宾学潜水呢。”
(壹)
2014年10月的一天,常青在杭州城北Loft49的工作室里竖起一块巨大的白色背景板,开始构思创作《未名湖畔》。如果他写日记,接下来的45天,几乎每天都是一样的:“早上八点到达画室,画画。遇到麻烦,颓了,周围的学生也颓。不管,再画。傍晚六点,离开画室回家,洗洗睡了,保持体力。”
但脑海中跃动的思维没法暂停,线条与颜料时时刻刻进行着一场“搏杀”。吃饭想,开车想,睡觉也想——创作状态下的常青心无旁骛,甚至有点“灵魂出窍”,问他什么,反应极慢,有时候却又成了一触即发的“火药桶”。焦灼中,艺术灵感和想象力生发滋长。
“最近几天,又有点‘进入状态’。”常青在电话里说,“从海边回来后,要开始着手一幅以浙南红军为主题的油画,年底的水墨画展也得开始筹备了。”
记得年前去工作室探访,那张挂过《未名湖畔》的背景板上方,小小的圆时钟停摆,不偏不倚,指向六时整。这是巧合吗?半年前,屋子的主人与它对望,是感到胜利在望,还是时间紧迫?
“艺术是长出来的,需要培育、呵护和灌溉。”这是常青经常在课堂上强调的一句话,“人的生命里有一种能量,它使你不安宁,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出口。可能是搬一块石头,也可能是写一首诗,只要淋漓尽致地释放,都是很美的风景。”
从表面上看,绘画是一种个体劳动,但艺术创作的环境并非“真空”,夹杂着许多耐人寻味的“画外之音”,这也是绘画的文化价值和魅力所在。有时候,我们需要一面镜子,去感知自己在生活中的角色,捕捉瞬间的灵光;另一些时候,则需要打开窗户,去探赏陌生人全然不同的“表演”,在观察中增益对人性的理解和生命的好奇。
“艺术不是孤芳自赏,一个好的艺术家同时也是一个思想家。面对滚滚向前的时代巨轮,我们必须有所回应和交代。”所谓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在常青看来,这是艺术的功德,更是担当。
他早年的画作,用细笔在瓶瓶罐罐、旧椅尘窗中,呈现出古典的幽情与静思,比如那幅1987年在全国美展亮相、让陈逸飞“惊为天人”的《碗》,仿佛用慢镜头,记录了一段被遗忘的时光;后来,“路子突然变了”,从刻意营造的"静物"空间中回到生活的周遭,眼睛和笔一起“亮”了起来,通过自然花草显现个体生命的心、性、情,画中的真实感随着微光轻轻流动。
近两年,常青又“出人意料”地换了毛笔,在敏感的宣纸上氤氲出“水墨画”“彩墨画”。站在中西文化的十字路口,左顾右盼,兴致盎然,游于艺,畅其情。用他自己的话说,“既非马也非驴,但却是自己”。
(贰)
离开常青那间挑高9米的工作室前拍了一张照片,回来再看,那些挂着、放着、摆着以及随意堆着的物件上,可以拉出许多条时间轴。譬如——
走上二楼台阶首先引入眼帘那张巨大的视力表——哦不,那高高在上标题明明是“智力表”——一行行大小不同开口方向各异的“E”字里其实暗藏玄机。这是常青十多年前参加双年展的作品,以反讽的方式表达了对当代艺术的探讨和思考。
那只“匍匐”在墙上,色彩斑斓、鲜艳明亮的青蛙,只用几分钟便画成了,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朴拙的灵动;而屋内一角那几幅质感细腻的静物油画,工时均以“月”为单位,对于画家来说,一幅画画几年是常态,在画室从天明呆到再天明亦是常态。
至于直悬于屋内正中、已“沦”为笔架和颜料架的壁炉,据说在七八年前的冬季常常被点燃。每天来画室拜访的朋友都不同,有时围炉饮茶言笑晏晏,有时为一个艺术话题争得面红而赤,彼时之景,与那些年轻的脸庞一样,已无可复制。
再往前追溯,常青还有过一次“任性”的封笔。2002年,他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个展后,出现一种说法,“由于对过去有了很强烈的厌倦,同时对未来产生了更热烈的期待,常青决定暂时休息。”
“其实简单地说,就是不会画画了,眼前的画架、画板、颜料、画笔都很陌生。”常青淡淡地回忆,“一路走来,我一直在反省和自我怀疑中纠结,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更纯粹的画家,不为风格流派、文化差异所累。”
对于一位“用笔犒赏自己”的画家来说,封笔无异于被剥夺了快乐的权利。
但常青不仅没有真的闲下来,反而还更忙了:他深入生活,接触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去听各种各样的声音,“整个过程仿佛一种自我修炼,不断向内心沉潜、开掘”。渐渐地,常青发现,“眼前这一切都是崭新的,我终于又可以拿起笔,快乐地执行我的使命。”
而关于常青的美术之路,话说从头式的打探基本失效。这位许江口中的“天才型画家“,似乎真的是野地里的一枝芦草,“随随便便”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譬如——
他几乎一拿起笔就会画画,八九岁时画的素描还一直保留着,当时看到的大人们都说,“这孩子一看就得吃这碗饭”。
常青的父亲是一位中国画家,当年为了给报社收集素材,创作过大量的速写,让在一旁玩耍的常青也感受到了绘画的激情和乐趣;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的哥哥有着深厚的美术功底,既是常青的启蒙老师,也是益友。
客居杭州二十余年,常青独爱这一份从容:“慢能让你看到本质。艺术圈里,气质高贵者有之,埋头苦干者有之,唯利是图者有之,而只有信仰真善美、拥有自由独立精神之人,才能避开许多诱惑与障眼法,在向美而行的道路上相遇。”
江南的水气,滋养着这颗来自巴蜀的艺术灵魂,也浸润着他手中的画笔,将生命行迹挥洒得淋漓尽致,用生活的颜料沁润着心性。
常青的微信签名中有一句“处无为事,行不言教”,长年执守并重复着同一件事,最简单,也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