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 数字报纸


00020版:美丽乡村·老家

草紫花开满天星

  特约作者 潘江涛

  夜寐忽闻雷,始知春已深。掐一把草紫嫩头,凑够一盘,回家拣一拣杂草,再过一过清水,便可直接下锅。

  草紫,越地俗称,通称紫云英,“是一种很被贱视的植物”(周作人)。《辞海》,亦说:“紫云英,亦称翘摇、红花草、草子。”

  草子谐音草紫,与当年越地农人的记账本无误;清明时节,草紫开花,色红花艳,红花草由此得名;只有“翘摇”十分陌生,到底来自何处?据《齐民要术》记载,“翘摇”者,蜀人之谓。而李时珍的描述更为形象生动:“翘摇,茎叶柔婉,有翘然飘摇之状,故名。蜀人秋种春采,老时耕转壅田。”

  不管哪个别名,草紫的乳名叫“苜蓿”,起源地在“近东中心”,即小亚细亚、外高加索、伊朗和土库曼高地。大约在公元前200年,苜蓿与天马一起来到中国,见证了汉唐盛世的繁华。在唐诗中,苜蓿几乎是与天马、葡萄并存的文学形象,比如王维的“苜蓿随天马,蒲桃逐汉臣”、 岑参的“胡地苜蓿美,轮台征马肥”。但最经典的还是鲍防的“天马常衔苜蓿花,胡人岁献葡萄酒”之句,简明扼要地讲清了当时西域文化怎样深刻地影响了唐朝的生活。

  唐宋之后,紫云英从中原蔓延到江南,并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温柔里,争相伸展她那紫色的小手,向人们告示春的信息。

  苜蓿有黄、紫之分。黄苜蓿,俗称金针花(黄花菜);紫苜蓿,便是越人口中的草紫, 耐旱耐寒。秋收之后,农人在冬闲田里撒下如沙砾般的种子,便由它自生自长,既不施肥,也不除草,顶多开春时节给它撒一把草木灰了事。尽管如此,严寒也没能泯灭草紫的生命活力。春雨一淋,它便长得疯快,一天一色——淡绿、深绿、浓绿。有风吹过,农家田园绿浪逶迤。

  自小长在农村,田畴里的植物识得不少,但最中意的还是草紫。因为草紫田是童年的伊甸园,可以打闹,也可以翻滚;可以刈几把猪草,也可摘几朵小花……俯仰之间,准会想起慈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语:“油菜花开铺满金,荞麦花开遍地银,草紫花开满天星。”

  草紫花开,美在气势。不曾见过,或者不曾爱过之人,能有“满天星”的灵感吗?更何况,困顿岁月,草紫还是农人的“救命草”——春荒时节,农家粮食蔬菜总是青黄不接。好在那时的草紫尚未开花,水嫩水嫩,草紫田又多在房前屋后,到了饭点,农人随时下田,掐一把嫩头,凑够一盘,回家拣一拣杂草,再过一过清水,便可直接下锅。

  草紫清炒,最为家常。现如今,生活条件远非当年可比,与之相搭的通常有熟猪油、红辣椒和高度白酒。金华还是火腿之乡,倘若先煸一煸火腿丝,旺火清炒,更是美上加美。没有火腿丝,不妨切几片腊肉,熬一熬再炒,也是不错的选择。

  草紫清炒,过火时间不能太长,熟透了,颜色不行,菜叶也缩得很小。恰到火候的草紫,碧绿一碟,爽口,味清。夹个玉米饼吃,那份略带甘草般清香纯粹的野味,不是一个“香”字可以描绘得了的。

  年糕是南方人过年的必备食品。元宵之后个把月,草紫正值二八年华,而浸在水里的年糕已有些许酸气。将它切成薄片,与草紫同炒,真是绝配,可当时令点心——不仅没有丝毫酸味,而且年糕白、草紫绿,绿白相间,色泽蛮好。

  草紫好吃,便被城里的宾馆酒家看中,“村姑”终成“洋妞”,最为知名的便是沪上的生煸草头、草头圈子、汤酱草头等等。尽管是草,因为时令当头,也是身价不菲。

  河豚是吴地的特产,最佳配菜居然也是草紫,令我等乡巴佬难以想象。据说,草紫与河豚同烧,十分入味。因为豚肉偏肥,草紫解腻,两种料材各自的味道都很独特,烩在一起不但互不干扰,还能将本身的鲜味更好地发挥,实在是难得一尝的绝佳组合。其味感,也只有螃蟹与姜醋,咸肉和百叶这样的组合能与之媲美。

  当然,作为时令野菜,草紫也并非处处是好。春天来了,尝个鲜,偶尔吃一吃,是可以的,但不能吃很多,因为它不易消化。一旦开花,它就“老”了,更乏人问津。不过,猪喜欢。煮熟了喂它,不出半月,毛光水滑,膘肥体壮。牛也喜欢草紫,但农人不会让它多吃,以防“撑”着,甚至“胀”死……因此,那整丘整畈的草紫主要还是用来沤田和喂猪的。

  草紫根系粗壮,根部有发达的根瘤菌,可为土壤提供有机质和氮素。氮素是农田生态系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草紫成熟,春耕也就近了。农人们或推着独轮车或挑着簸箕,纷纷刈割草紫嫩头(大约整株的三分之一),用以喂猪。留在田里的,就是沤制绿肥的原料。

  “野老耕耘田野上,叱声阵阵赶牛跑。”农人们牵着牛,扛着犁铧,在大清早便来到田头,锃亮的犁铧在耕牛的牵引下划开土地,将残留的草紫翻转湮没在厚实的泥水中。过上几天,草紫就沤烂了。渐渐地,它以自身的消逝,改善了土质,中和了酸碱,提高了地力,也给农人带来了夏的蓬勃、秋的希望。

  春来尝鲜,是一种时尚。现如今,土生土长的荠菜、马兰头、香椿头还有,而草紫呢?农人为了赚钱、建房、生孩子三件终身大事,纷纷外出谋生——老村空心,农田抛荒,化肥横行,似乎谁也不记得那一把把鲜嫩的草紫了。回到老家,寻寻觅觅,已难尝到清炒草紫的滋味,更别想见着“草紫花开满天星”美景了。偶尔,还能在菜场一见草紫的瘦弱身影,心中不免窃喜。却不想,那是温室大棚培育的新品——茎杆细长,叶片薄而碎,吃起来远没有当年农家餐桌上的鲜嫩、香甜了。


浙江日报 美丽乡村·老家 00020 草紫花开满天星 2015-04-07 3835942 2 2015年04月07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