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的情趣
■朱国良
我爱楹联,常将“好话语”摘录在册。以为那是精言妙语:人生感悟自血管流出,切肤之训在文句沉淀。且看这一联:“为名忙,为利忙,且喝一杯茶去,劳力苦,劳心苦,再上几盅酒来。”这内容其实没什么不积极的,字里行间,充弥着偷得半天闲,消就一刻钟的情致,还殷殷拳拳地晓以劳闲结合,授意闲适则个呢!大实话有时就比大哲学实在。人在江湖,如弓上弦,剑出鞘,但绷紧了,恐怕有朝一日也会沉沙折戟。“苍茫人世,绵亘俗务。何以为计,袛自悠然。”这话儿委实是经历苦痛教训的语录,恐怕不独指修身养性。
早有无名的诗人喟叹:“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明白于此,就需要看淡一些东西,要全部看破也是不可能的。人不能总是在欲壑中生活是吧!而欲壑这东西,还真有这么两比:犹如挑雪填井——总是不满,好像猛喝海水——越喝越渴。诚如古时一首诗所“打油”的那样:“一日忙忙为得饥,既得食来又思衣。衣食刚有双足份,房中缺少美貌妻。有了娇妻和美妾,没有官职怕人欺。六品七品还嫌小,三品四品还嫌低。当朝一品当宰相,还想面南做皇帝,做了皇上想登仙,此生绵绵无穷期。”这真是一副贪得无厌的嘴脸了。人到了这个份上,滋味也只会自己晓得了。放在今儿个,总被乌纱诱、被金钱美色诱,是为职位而活着,被名缰利锁捆住手脚,弄得心中忐忑,自秽自惭,若遇时机,总甘成官场中小走卒,钱场中小仆人,肉场中小掮哥,这种境况恐怕是许多独立天地、笑傲江湖的人不愿品味的。同样,似这样的种子也不会感到“人最高的乐趣是生活在哲学里”的绮丽情味。施展浑身解数,变换各种面具,对上奴颜媚骨,对下作威作福,那贪婪的心思和目光,与修身养性之道决计不可混同一谈。不摆脱太多的私利,如何谈得上闲情闲适。“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曹雪芹的《好了歌》对当今社会竟相疯狂追逐金钱权势之徒不乏警示的意义。
我们常吹肥皂泡般地说潇洒,其实潇洒首先应该是心,真正的累,该是心灵的劳累。当今时代,需要我们改变心理的颓唐,积极地投入生活,也需要我们不形役,懂得超脱和闲适,一身疲惫,满心苍凉,任你做什么事也无成。我以为刘心武的一个说法极好:“我们每一个个体生命都来之不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不去消费的话,岁月也在流逝。生命既然属于自己,那么就要把它用出去。除了做一些对社会和个人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外,在生活的细节上,也应该注重情趣,总之,我们要积极地消费生命”。这黄钟大吕和洞箫横吹的交响,有着大儒的风仪,大家的风范。生者为过客,死者如旧人,这悲凉了一点。还是诗人李九龄的诗豁达开朗:“莫问野人生计事,窗前流水枕前书”,这显然也是一种境界,一种追寻。生而为人,须食人间烟火,要苦苦地为稻粱谋。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也是说说的,事实上没有这么严重。但生而为人好不容易被遗放到这个世界来走一遭,当要为社会替大众做些事情,还不能只是争利逐禄的动物。一个人要看鼻底下碗盆中的食料,数一数袋里的钞票,有时也该看看头顶之上的明月、朝霞、白云,注目身边的花果、野草、稻菽,去关注身外的物质世界之时,也须回眸凝视自己的心灵宇宙。一个人抛却了精神家园,荒芜了理想中的芳草地,他一生劳劳碌碌,匆匆忙忙,岂不是也有很大的缺憾么?
凭借山水风物以寻求文化灵魂和人生秘诀的人们,在注视文明的盛衰,历史的苍凉,回归理性的严峻和深刻的思虑中,感悟唐朝的烟尘宋代的风,于故纸黄卷中也看到古人放达的脚步,于是闭一闭眼睛,平一平心跳地写道:“如果精神和体魄总是矛盾,深邃和青春总是无缘,学问和游戏总是对立,那么何时才能问津人类自古至今一直苦苦企盼的自身健全?”
哲人的这一声问,问得好——问一问我们大家,也问一问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