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24日,中国科考队首次进入南极圈
海洋二所:壮心不已30年
本报记者 曾福泉 通讯员 陈斯音
位于杭州的国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大院里,矗立着一块南极石,采自东经76度、南纬69度的极寒之地。石下碑文写着:上世纪80年代初,来自海洋二所的科学家代表中国第一次踏上南极洲,拉开了我国南极科学考察的序幕。
1980年至1981年,海洋二所科学家董兆乾就参加了对南极大陆的国际考察。
1984年11月20日,“向阳红10号”远洋科考船和海军“J121”打捞救生船从上海出发,中国的第一次南极考察由此开启。海洋二所共有28名成员参加,构成本次考察中“南大洋考察队”的主力。
1985年1月24日,在经过补给、停靠乔治王岛开始建站后,部分成员组成南大洋考察队乘“向阳红10号”进行南大洋科考过程中,首次进入南极圈。2月20日,中国第一个南极科考站“长城站”正式在乔治王岛建成。
从那时起,中国这个“南极科考的后来者”每年都派出科考队,探索那片神秘的大陆,30年来从未间断。今天,“雪龙”号破冰前行,中国已经在南极建成4个科考站,并不断深化南极科考的国际合作。
海洋二所的科研工作者们参与了中国历次南极科考,是这一伟大历程的亲历者和见证者。现在,这里不仅珍藏着老一辈探险者的回忆,更蕴育着新生代科学家的雄心。
一
现任海洋二所条件保障处处长杨关铭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是一张张拍摄于30年前的老照片:“向阳红10号”、地球上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长城站……1984年, 20岁的杨关铭是整个考察队里最年轻的成员。如今,“小杨”已经成了“老杨”。当年并肩奋斗的二所战友里,有4人已经永远离去了,还有的在异国他乡,重逢变得很不容易。
只是,当年那荜路蓝缕的艰危和为国争光的志气,还深深留存在老杨的记忆里。“我们那一次出海,真正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普通民众去南极旅游都不是难事的今天,人们恐怕很难想象中国第一支南极科考队所必须具备的探险的勇气。当时随船的《光明日报》特派记者金涛后来在一篇回忆文章中披露,科考队员们出发前曾写下誓言:如果在南极科考中不幸牺牲,就将遗体安放在那片冰雪大陆上。
这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心情不是没来由的。当时的南极科考对中国科学家来说是一片空白:从上海到阿根廷补给点乌斯怀亚的航线要自己探索;南极冰盖上没有我们的落脚点,一到就要建科考站;进入南大洋,没有卫星云图,全靠经验观察判断天气,很难躲过密集的气旋……
1985年1月26日,在南大洋,杨关铭遭遇了终生难忘的风暴袭击。“向阳红10号”陷在狂风大浪之中,整整9个小时无法摆脱。
当日深夜,船上的广播突然响起船长张志挺带着浓重绍兴口音的命令声:“关闭所有的水密门,全船任何人未经允许,一律不准上前后主甲板……请注意,再广播一遍……”不少船员在许多年后都还记得那冷静的声音,以及自己紧张的心跳。
这条140多米长的万吨巨轮被巨浪拍击得前后左右疯狂摇晃,常常是船头深深扎入水中,船尾则高高翘起,螺旋桨都离开了水面。
现任海洋二所后勤服务中心主任的胡钦贤当时在指挥塔里,看到船长双手扒着窗棱,望向极昼中白茫茫的海面,长时间一动不动地思考着。
杨关铭说:“我们六七个人呆坐在一个船舱里,谁也不说话,手死死把着护栏。从舷窗看出去,只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风浪撕扯着“向阳红10号”的钢板,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巨轮扯为两半。这恐怖的噪声好几年后还不断出现在杨关铭的梦中。
虽然最终成功脱险,但是考察队也深刻领悟到南极气候的反复无常,而我们又缺乏有效的预报手段,不得不缩减了原有的科考计划。
让老一代科考队员们刻骨铭心的灾难性天气,对现在的科学家已经基本不构成威胁了。成功参与完成中国第31次南极科考任务,刚刚回到杭州的海洋二所高级工程师丁维凤说,“雪龙号”配备了专门的气象预报团队,掌握卫星云图等大量数据,可以准确地预报未来一周的天气,足以让科考队做好躲避或应对恶劣天气的准备。
30年来,这样的变化还有很多。让胡钦贤记忆深刻的是,“向阳红10号”离开长江口后就控制用水,近一个月内不能洗澡、洗衣,直到抵达乌斯怀亚。这时船上的蔬菜都吃光了,全体船员出力,从补给地搬了3万斤大白菜上船。海事卫星电话是稀罕物件儿,船员没机会和家人联系,唯一把他们和祖国连在一起的,是每天通过短波收听到的《新闻联播》……现在,科考队员一天的伙食津贴达200多元,雪龙号上各种水果蔬菜牛奶咖啡管够,随时都能洗热水澡。丁维凤指导的两名“90后”研究生也参加了本次南极科考,他们说,“去一趟南极长胖了”。队员们的手机上装着名为“海信通”的应用,和家里联络不成问题。
如今每年在长城站度夏的科研工作者有四五十人。“吃水不忘挖井人”,1985年,中国科考队第一趟去南极就建成了科考站,并且当年就留下了8名队员越冬,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向阳红10号”张开“大肚子”,科考队员们从里面卸下一袋袋水泥、沙子、钢板、房梁……还开出一辆工程车。考察队员和海军战士齐动手,不到两个月,长城站就落成了。海洋二所科学家给长城站附近的一个小淡水湖泊起了个家乡的名字:西湖。
二
1984年12月25日午夜,当“向阳红10号”驶近乔治王岛,茫茫的冰盖、成群的企鹅出现在眼前时,全船的人都在欢呼。时任海洋二所副所长、第一次南极考察南大洋考察队队长金庆明心里充满感慨:中国终于来到南极了,中国已经来得太迟了!
科考队员深知,中国此前对南极的研究是一片空白,他们的任务就是开展基础性调查研究,“把面上的情况摸清楚”,每一项数据的取得都堪称突破。
“向阳红10号”在南大洋上依次跑过近30个站,对水环境和海洋生物都进行了细致的研究。科考重点之一是磷虾。磷虾是一种几厘米长的浮游动物,研究其分布能够了解海洋环境;磷虾还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被视为人类未来的储备食品。科考队员反复尝试改良拖网,成功地捕捞了开展研究所必需的磷虾样本。胡钦贤和同事们分析了各个海域的叶绿素含量,揭示水环境的细微差别。
获取不同深度海水的温度和盐度也是一项重要任务。杨关铭说:“我们当时所用的许多仪器设备,现在的科考船上恐怕已经看不到了。”30年前,他和同事们是这样工作的:从船上放下一根数百米长的绳子,绳子上装着一个个圆柱形的容器,负责在不同的深度采水。等容器各就各位,船上就放下一个“使锤”,这套装置能使容器的开关闭合,从而取得水样。最后还得把这5升或10升装满了海水的容器再捞上来,通过仪器,读出各项指标的数值。
“这份体力活儿,干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得换个人。”杨关铭说。在老照片里,他头戴安全帽,穿着略显臃肿的羽绒服,在甲板上工作。他脚大,南极靴没有合适的码子,只好将就穿两双袜子套一双普通雨鞋,冻疮生了破、破了生。
现在,丁维凤和同事们在雪龙号上用的是高度智能化的温盐深仪(CTD)。先进的动力设备一次性把十几个容器投放到水下,用计算机来指挥不同深度的取水,精确性大大超越人工在甲板上手动操作。探测器一边在海水里工作,一边就将采集的数据不断传回,计算机马上加以分析,并在屏幕上生成各样图表。
站在先驱者的肩膀上,今天的中国南极科考已经进入开展更加专题性研究的阶段。丁维凤在南极的工作是通过调查南极海冰,来了解地球气候变迁的历史,并预测未来气候变化的趋势。这是一项全球性的前沿课题。
金庆明记得,科考队第一次在乔治王岛落脚时,一位外国的科学家曾对他说:“中国人虽然来得迟,但你们有充分的准备,来得是时候。”30年来,中国南极科考不断追赶国际先进水平,中国人在南极展现出越来越自信的风采。2014年初,雪龙号成功救援俄罗斯客船,随后又自救成功,赢得国内外高度评价。在刚刚结束的第31次南极科考中,雪龙号又帮助多个国家转运物资和科考人员。中国不仅深入参与南极科考国际合作,更日益努力发挥主导作用。
三
南极科考从一开始就是一项国家层面的战略行动,始终在党和国家的高度关心、支持下开展。
1984年10月,南极考察编队出发前夕,全国上下都寄托了殷切的期望。邓小平同志为南极考察题词:“为人类和平利用南极做出贡献。”考察队领导在北京向党和国家领导人万里、胡启立等汇报各项准备已经就绪,金庆明当时在现场做了速记,汇报结束时,万里说:十亿人民的心和你们在一起,要平安地回来。
临行的时候,那是一副怎样的热烈场面呵:给海洋二所的科学家们一人定做了一身西装,装扮得分外精神,胸前戴着大红花,各级领导都来为他们践行,少先队员为他们戴上鲜艳的红领巾。
到了1985年4月10日,他们真的带着“金牌”归来了——往返航程上万海里,等于绕地球一圈有余;建成了长城站;考察了南大洋——科考队员们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在杭州,人们把祖国春天新开的鲜花送到了他们手上。
今天,当金庆明、杨关铭、胡钦贤回忆起这些场面,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改革开放之初那种蓬勃奋进的朝气。
2014年11月18日,雪龙号在澳大利亚霍巴特港停靠补给,正在当地访问的习近平总书记登船参观,和科考队员交谈,并同中山站科考人员视频连线通话。在雪龙号生物实验室,习总书记和丁维凤亲切握手,详细询问船上的工作和生活情况,表示期待队员们圆满完成任务。
中国正在眺望南极科考更加广阔的远景。在罗斯海岸边的维多利亚地难言岛上,将建成中国第5个南极科考站。第31次南极科考队员已经实施了前期准备工作。同时,我国正在建造一艘全新的极地破冰科考船,未来将与雪龙号组成船队。这条船将配备先进的极地海洋综合科考装备,使科学家有更多的时间,更专注地开展极地科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