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时间跑赢了“时间”
——记省文化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处处长王淼
本报记者 吴孟婕
数不清多少次了,省文化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处处长王淼微驼着背,以他特有的步调慢慢走出办公楼,值班保安不用看手表就知道,“肯定又过了零点”;有时,他在基层发现非遗保护新现象、破解濒危项目疑难杂症、为非遗传承人雪中送炭;又或者,在某个偏僻山村戏班子的露天演出中,当一位安静的观众,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
自2003年10月24日浙江被确定为全国非遗保护综合试点省份以来,拾“遗”,几乎构成了王淼生活的全部。他说:“把事业干得出彩,就是对党的最大忠诚!”
十余年来,浙江非遗人在他的感召和带领下,形成了吃苦耐劳、乐于奉献、追求卓越的精神文化现象;浙江非遗事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形成了非遗普查“浙江模式”、非遗保护“浙江经验”等,并领跑全国步入文化馆、图书馆、博物馆、非遗馆“四馆”时代。
(下转第三版)
(紧接第一版)不久前公布的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中,浙江又有30项入围,实现“四连冠”,总计入选217项。
不仅如此,王淼以非遗工作者强烈的危机感和责任感,著作出版了《把根留住》、《风生水起》等非遗保护专业理论书籍,撰写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预警报告》等文章,并在科普公益讲座中多次殷切呼吁:时不我待、刻不容缓、迫在眉睫;要争分夺秒、分秒必争、加快抢救保护步伐……
直到2014年10月29日下午,因连续数日超负荷工作,这位领导、同事口中“与时间赛跑的工作超人”昏倒在会议室门口,立即被送往医院重症监护室。
与文化同行数十载,这一次,似乎不得不按下“暂停键”。
锲而不舍可以征服不可能的事。对于宏图伟业,我们不能因为目标渺茫,困难重重,就瞻前顾后,耗费时机。只需行动。
——《智慧书》
没见过王淼的人,很难体会到王淼是如何在工作。
一位文化人士曾这样描述形容王淼:个子很高、脖子很细,因上世纪80年代的一次重病袭击,颈椎严重变形,走起路来趔趔趄趄异常艰难,两手无力,连掏出手机接电话也需要很长时间。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踏遍了浙江90个县市区。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1月中旬,当记者推开省文化厅2号楼王淼办公室的门,室内一如往常的“杂乱”,连窗台上都堆满了厚厚的书和资料,一张写着鄞州区古林镇非遗传承人电话号码的小纸片,有些顽强地在电话机旁露出一角,似乎这个房间的主人并没有走远。
同事们说:“工作没有王处把关,心里没底。”平时跟王淼接触最多的非遗处专职专家祝汉明,很多次拿起电话又放下:“真不忍心打扰王处康复治疗。”
但他们彼此作了约定,不谈工作,可以“交流”问题。正在采访时,祝汉明的手机响了两次,来电显示一次是王处的爱人“袁老师”,另一次是同事“李虹”,经过短暂的传递,电话那头传来的都是王淼的声音。挂下电话,祝汉明说:“走,我带你们去看‘王普军校’校长!”
省文化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处有一个“优良传统”:根据阶段性重点工作需要,轮流选调地方干部上挂。“王普军校”的名号,因此叫响。“普”是“普及”;“军校”,透着一丝严谨和苛刻。10多年来,“5+2”、“白+黑”一直是这里的工作常态。
还有一份超乎寻常的“使命感”——“学生”李虹说:“刚来挂职的时候,确实不太适应这样的工作节奏,但很快就产生了一种干事创业的热情和成就感。”杭州市非遗保护中心的潘昌初说:“王处对非遗工作的执着,是最能激励我们基层工作者的‘正能量’,我们爱戴他、敬重他、拥护他。”
非遗是一项美丽而浪漫的事业,非遗保护,亦是历久而弥新的话题。
2012年,党的十八大闭幕仅半个月,省文化厅在桐庐召开“浙江省美丽乡村建设中的非遗保护工作现场会”,提出“美丽中国要从美丽乡村开始,美丽乡村要从美丽非遗开始”。此后,浙江开始全面打造和打响“美丽非遗”品牌,并将其融入新农村建设和城市文化主题建设,成为浙江的一张“金名片”。
为什么地域并不广阔,民族成分单一,工业化、市场化、现代化进程相对发达的浙江,能在非遗保护工作上超越其他许多拥有丰厚文化积淀的省区,成为全国非遗“模范生”?
在省非遗保护专家委员会专家、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王其全看来,精心组织、认真研究、创新实践,使得各项工作得以扎实有效地推进并卓有成效;在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委员“光荣与梦想”浙江非遗十年座谈会上,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年近八旬的“畲族歌王”蓝陈启这样唱道:“曾在远处,白雪封天,孤身旅客,缩起肩……全赖有你。”
“你”,既指代全省23万名非遗社会志愿者,也包括遍及省市县三级的500多位非遗工作人员,而如果顺着蓝大妈和在座基层代表们充满深情的眼睛望去,就落在了会议主持人王淼的身上。
作为浙江非遗保护工作的开拓者、推动者、践行者,近年来浙江非遗保护创造的诸多“第一”和“率先”,都凝聚了王淼的心血和智慧。一次次出发;一次次深夜开会、改稿;一次次试图挽留那些悠远的弦歌和乡愁……知得愈多,爱得愈多;爱得愈多,愈感时不我待。这是非遗工作者的无奈和焦虑,也是他们的使命和担当。
2012年12月25日,在省委、省政府召开的浙江省申报人类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等工作的总结表彰会上,王淼被荣记一等功。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王文章对他给予高度评价:“王淼以高度的责任感和敬业精神,以全部的热情,投入到浙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进程。”日前,省文化厅党组发出号召,在全省文化系统开展向王淼同志学习活动。
2014年11月6日晚,由省文化厅主办的“浙江省传统戏剧之乡”授牌仪式在建德市大慈岩镇新叶村举行。王淼的缺席,让2009年曾在省文化厅非遗处挂职的温州平阳县非遗保护中心主任郑金开有些不安。得知“校长”为了筹备这次活动及配套图书音像的出版“累”进了医院,一行人连夜赶往浙医二院重症监护室。站在病床前,他本想说“王处你也该做些‘减法’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为民向王爷爷问好!”
“郑为民”,是王淼为郑金开的儿子取的名字,寓意不言自明:人必须得有点精神,讲点奉献——这既是工作责任感使然,或许也是王淼的性格使然。
青瓷巧匠烧出冰盛绿云,廊桥天工架起凌空飞虹,老街上十八蝴蝶翩翩而过……非遗大美,哲思流丽。这一人类的心灵归属和精神家园,除了要用时间守望,更需情义。其真正的能量,在于不息,在于代代相传。
“只有天赋很好的人能够认识并热心追求美的事物……追求美而不亵渎美,这种爱是正当的。” ——德谟克利特
一份草拟好的文稿被王淼改得“体无完肤”,对于“王普军校”的历届学生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但最近大家合力撰写的“王淼事迹介绍”,不仅没有遭遇“退稿”,还让王淼在病床上红了眼眶:“同事那么高的评价,让我感到‘出乎意料’。”
王淼的恢复情况,也让浙医二院康复科主治医师熊冰医生感到“意外”。据观察,每天一早就等在复健室门口的王淼“精神力量特别强大”:一般病人1天做1500次四肢联动,他要做4000次;两个月的康复课效果,比平均水平好一倍;不仅如此,这位总是笑眯眯的“王伯伯”、“王老师”、“王爷爷”还成了病房里其他颈部脊髓损伤的病友们的“榜样”和“正能量”。
“借此机会,向大家报告一下,我现在能坐轮椅了,也可以在搀扶下站立片刻。在文化岗位上我努力做个好兵,在医院这个新战场同样要力争上游!”面对电视采访镜头,王淼的乐观显露无疑。
唯一“挨批”的就是晚上护士长查房的时候:“王处,少说话!”“该睡觉了!”
好,那就闭目养神。可他的思维还活跃着、跳动着,谋划的是2015年非遗工作应着力何处,“一不小心”,又跟身边的人谈起了非遗。
“想法特别多的人,肯定要失眠。夜间我还会醒来一趟,除了白天顾及不到的和疏漏的事情,还有许多新想法……”这几天,妻子袁园在病床边帮着王淼整理积累了近50万字的工作日记,看到这里,忍不住打趣道:“基层干部说,最近怎么收到的抄告单和会议活动文件少啦,一打听才知道,王处生病了。”
病房里的人都笑了,号称“嫉懒如仇”的王淼自己也笑,他把周围那些像潘昌初那样的80后非遗工作人员称为“孩子”:“我知道他们对我‘又爱又恨’,每次听说他们加班加点呢,既心疼又欣慰。”
“家里有这么个人,你不支持他怎么办呢?”袁园一边“抱怨”,一边轻柔地帮王淼舒展着蜷曲的左手:“非遗人的内心是强大、宽厚而温暖的,他也是我的精神支柱。”
上世纪80年代的那次重病,严重影响了王淼的日常生活与工作。从那时起,袁园就扮演起了“女强人”的角色,为了接送丈夫上下班,40多岁时学会了开车:“你看他这个人多有感召力,不然我怎么20多年无怨无悔呢?”
2014年11月30日,从来不过生日的王淼在病房里度过了52岁的生日。早上,文化厅领导和同事带着玫瑰花、生日蛋糕来敲门,随后,“故意”冷落爸爸整整一周的女儿王伊诺送来了亲手剪辑的视频,里面有亲朋好友、全省非遗人的生日祝福。
寿星的感言与感谢,“毫无意外”,仍跟工作有关:“万涓成水,终究汇流成河,我以名字里的这三滴‘水’,融入非遗保护的洪流,并为之荣幸和自豪。”
吃完蛋糕,王淼又让大家“顺便”说说“身边事”。从常山上挂的张正浩说, 老家新建了石博览园,还有一个民营越剧团正新编传统故事排大戏;祝汉明说,1万多平方米的苍南县非遗馆即将开馆;轮到李虹,她说:“最近1个多月,又有4位国家级、省级非遗传承人去世了。”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不是非遗工作者,都想到了王淼的那句口头禅“与时间赛跑”。
“非遗的发生和流传植根于人们的文化情怀,从某种程度上说,抢救濒危非遗项目与医护人员救死扶伤,同样责任重大,使命光荣。”王淼说。2012年新春,他给各市、县(市、区)文化局长写了一封信:“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只有抢抓机遇,乘势而上,一鼓作气,再接再厉,才能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说与做。我们的责任是,缩短愿景与使命、理想与现实、思考与行动、说与做的距离。事业无止境,探索无止境。” ——王淼
人们印象中的“知识分子”总是拎着一个黑色大包,但王淼不一样,不管是开会、培训还是出差,简单收拾几件衣物放在环保袋里就出门了;他的办公室座位后面的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剪报——《晚春野钓者》,但因为忙,“其实从来没去过”;平时在办公室王淼是“流动上课”,谁起草的文件就找谁,站在旁边口述指导。
如果没有他的精心提炼和理论设计,2013年在余杭的那场以“美丽中国与美丽非遗”为主题的第二届中国非遗保护论坛和2014年9月在舟山以“文化强国与海洋文化”为主题的第三届中国非遗保护论坛,很难成为拓展浙江非遗理论高地的“里程碑”;如果不是他“不近人情”地在开演前4天临时更换了2014浙江非遗电视春晚主题,并坚持通宵“督战”,晚会录制现场乡愁和年味的集体释放也就无从谈起。
王淼碰到杭州市下城区图书馆原馆长、省非遗专家李发明,杭州市文化馆副馆长林敏等“老搭档”时,总免不了感慨“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2008年,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工作经验交流会在东海之滨象山举行。浙江非遗普查硕果累累,“令与会者震惊”,各省代表放弃参观游览,一次次往返于展览会堂,忙着拍照、记录、询问,想把浙江的做法尽可能多地“带”回去。除了王淼在闪光灯下说的“这些成果体现了各级党委政府对非遗工作的重视和支持,饱含了全省广大普查员5年来的心血与汗水”之外,鲜有人知,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有人说,一次次的奔波、熬夜,对王淼原本羸弱的身体来说都是雪上加霜,还是袁老师了解他:“他是从工作中得到快乐的人,你不让他工作,就是一种残忍。”
现在回想起来,由省文化厅、浙江日报社共同主办,省新生代企业家联谊会协办,唱响2014年的“浙江好腔调”,正是因为王淼一句“戏没了那就真没戏了”的鼓与呼,“云集”了一群有志传统戏剧保护的“行动派”。
作为戏剧大省,浙江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地方戏剧项目有56项,但此前能正常演出的已不足1/3。为深入贯彻省委领导重要指示精神,进一步激发传统戏剧传承活力,打造非遗时代传统戏剧的“好戏浙江”,王淼又一次立下了“军令状”——“要干就要干得出色、走在前列。”
从群山到海岛,这些心怀高度使命感、责任感和紧迫感的“掘金人”,把“宝藏”从泥土里打捞起来,拂去历史的灰尘,令人惊喜的是,还有许多散落在角落里的“金币”掉了出来:比如,缙云县4万多名中小学生“人人能唱婺剧,人人能演婺剧”;比如,对地方戏剧现象尤其是传统戏剧“天下第一团”保护传承的研讨活动,对总结经验、探索规律、破解发展瓶颈十分有益;另一件记在工作日记里的“喜事”,是属于“诺爸”王淼的:“看了几个传统戏剧微记录的片子,其中两个是诺拍的。她自己编的文稿,很流畅,也有点意境,有构思有心思,真的不错。”
一位非遗人说:有一种工作,你没有经历过,就不知道其中的艰辛;有一种艰辛,你没有体会过,就不知道其中的快乐;有一种快乐,你没有拥有过,就不知道其中的纯粹。
如果你有幸经历过、体会过、拥有过,一定知道跑赢“时间”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