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怀,寻踪兰亭
习笔之人,往往对“兰亭”有一种特殊情结。
作为历史地标的“兰亭”,曾迎来一场春天的修禊。那是1600余年前, 在“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的和畅惠风里,41位文人曲水流觞,并将当日的即兴抒怀收录成集。王羲之的醉意挥洒,成就了日后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超越。
2011年12月,在距“神作”诞生地——绍兴兰亭60公里之处的西湖之畔,作为书法社名的“兰亭”,开始用悠长而缓慢的运笔,唤起人们心中柔软的书写记忆。那是一种虔诚的姿态,挖掘了字里行间的乐趣,拉近大众与书法的距离。
从此,墨香飘逸四海。点捺之间、黑白之界,或厚重质朴,或飞扬婉转,眉眼却总是相似,与兰亭“那日”的文雅士气浑然一体。
适逢“有道:兰亭书法社(2014)双年展”,本报人文世界推出“书·卷·气”特刊。看一份沉淀千年的美,怎样融入后来者的生命,又将情结凝结为一种集体的情怀。“书怀兰亭”,让兰亭不先于书怀而存在,也让书之情怀无法离开兰亭而孑立。
连结过去与未来的“兰亭”,既是书法创作的高地,也是以书会友的平台。谁说书写进行时就没有惊喜?你看那四季绽放的兰花,自有它的起伏和诗意。
本报记者 吴孟婕 王婷
汉字有灵且美
汉字——一种具有5000多年历史的传统“工艺品”,虽古老,却不陈旧,象征着智慧。在所有的文字中,能够成为艺术的只有汉字书写。一部书法史,也是一部文明发展史。
“文字之始即书法之始。西方的文字是字母,主要表音;中国的文字是表意,结构以象形为主构造出文字,本身就具有一种造型美。”在兰亭书法社社长、著名书法家王冬龄眼中,汉字中的“大篆”和“草书”是最具形象性的,一笔一划诉说着线条的美感。
书法,融汉字之美,不是诗而有诗的韵味,不是画而有画的灵动,不是舞而有舞的火热,不是歌而有歌的悠扬……它既是与“汉字”合二为一的美学表达,又是汉字艺术的升华,点与线的巧妙组合,凸显出生命的哲学。
“中国书法,其结构若无错综俯仰,即无姿态;其笔顺若无先后往复,即无气势;其布局若无行列疏密,即无组织;其运笔若无正侧险易,即无变化……循是以推,不一而足。西欧、埃及石刻,固也有浑厚如古籀的,东邻日本的假名,固也有飞动如狂草的,然只能偶尔欣赏其一行二行,过此便觉单调乏味。这原因便由于此。”现代高等书法教育的先驱者陆维钊曾这样感慨。
感受书写之美,从会握笔的那一刻开始。
回望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黄庭坚、米芾、蔡襄等书法大家辈出的时代,读书人必拿笔,且终生笔耕不辍。书写的意义一点一滴地流淌在朗读、静思、眺望的生命片段里,构成了一种时光之美,又循序渐进地,演化为一项世界历史最悠久、参与人数最多的文化艺术行动。
拥有兰亭、西泠、中国美院的浙江,是当之无愧的书法大省、强省——20世纪十大书家中,吴昌硕、沈尹默、沙孟海、弘一法师、陆维钊5位是浙江人,黄宾虹也与浙江渊源匪浅;而浙江“书家集群”中的诸多“高峰”,往往也是中国美术史乃至学术史、文化史上不可或缺的代表人物,群星璀璨,各领风骚。此外,杭州是全国书法名城中唯一的省会城市,依靠书法社团和书法家开展书法活动、锻造学术品牌,无疑能更好地展现浙江文化形象,突出浙江人文精神的内核。
从第一届兰亭书法双年展的主题“无界”,到这一次的“有道”,省书法家主席鲍贤伦读出了其中的学术思考:“无界’不是漫无边际,‘有道’也不等同于架设门槛,这两个词都具有发散性,又彼此呼应,蕴含寻求发展、突破的诉求,体现了一种东方情绪。”
“书写是一项手艺活儿,必须有一些敬畏感在里面。”王冬龄补充。本次“有道:兰亭书法社双年展”期间,在浙江美术馆展厅展出的170余幅书法作品,彰显的就是汉字的本体,及其独一无二的“光韵”和“温度”,所谓“一字一世界”。
线条随心而蹈
比之绘画,书法具有纯粹抽象的特质,由线条构成字形,由一画生二画、三画乃至千万画。清代书法家、金石学家翁方纲曾感叹:“空山独立始大悟,世间无物非草书。”世间万物均可化为符号、化为线条、化为意象。
“学书法,说到底是研究线条的质量和灵性,并从中领略圆满调和的‘道’,追求技艺、思想和人生的共同完美。”王冬龄总结,“好的线条是‘活’的。”但究竟怎样用好手中的毛笔,以及如何用思想和精神“激活”它,绝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们看,毛笔笔头自然下垂时是圆锥状的,因此中间的笔毫要比两边厚一些、吃墨也多一些,写出来的笔画呈圆润浑厚的立体感,显得很饱满,这就叫‘中锋运笔’;而当笔头像油画笔那样呈扁平状,笔画质感会显得扁平薄怯,因此蔡邕要在前面冠上‘圆笔属纸’四个字……所以,书法跟音乐有相通之处,对力量、节奏、韵律的把控越精细,呈现出来的作品越有灵魂,有时甚至会出现‘神来之笔’。”说起用笔之道,王冬龄语速明显加快了不少。
有人说,最好的书法老师,不仅能教中国学生,也要能教外国人。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王冬龄就在中国美术学院教留学生书法:“当时所有到我国来学书法的留学生都统一到中国美院求学,美院还会每年开一个月的留学生书法短训班。”
1989年,王冬龄应美国加州大学和明尼苏达大学之邀赴美讲授中国书法。4年间,他在哈佛、伯克莱等20多所大学举办了各种书法讲座与展览。“书法作为传播中国文化的汉字符号,一直被中国的近邻日本和韩国效仿,甚至欧洲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也是从东方书法中借鉴而来的。”作为一名书法文化传播的国际使者,王冬龄的自豪令人信服。
但也忍不住好奇,不会说汉语、不认识方块字,能学书法吗?“同样是分析线条,我当然不会像刚才那么说。”王冬龄笑着收起了手中的毛笔。在美国时,他为两个系上书法课,一个是东亚系,一个是艺术系。前者从楷书学起,而后者离传统书法较远,索性就“艺术地教”、“艺术地学”:“中国书法的美,不仅仅在于它所表达的文字内涵。那些黑白相间的线条,在流畅与顿挫的变化中体现的韵律感,与图画一样具有视觉的撞击力。”
或许,王冬龄后来倡导的“快乐书写”的理念,就从这里发源:“我没有想把西方人培养成中国式的书法家,只要他们能从书法中汲取东方艺术的智慧,反过来融合到西方艺术中去,则善莫大焉。”言之凿凿,情之切切。
采访过程中,王冬龄正好收到来自德国汉堡国际书法论坛的邀请函,主办方盛邀他明年1月去汉堡参加为期一周的学术交流,并以“国际化的书法艺术”为题做主旨演讲,为当地的书法爱好者普及中国书法艺术知识。他欣然应允。
正如兰亭书法社的使命一样,书法的普及没有国界,书道的传播不分彼此。3年来,兰亭书法社的百余位社员,致力于把兰亭的缘、书法的魂、文化的种子播撒到更远的地方、更广阔的未来,在那里长出了一朵朵摇曳生姿、沁人心脾的花。
墨香沁人心脾
——“书法教会我们的,是一种慢生活的智慧,除了临帖,还要停下来感受。”
——“停下来?感受?”
为纪念1660年前王羲之挥笔而成的《兰亭集序》,同时作为兰亭书法社“全民书法,快乐书写”系列活动的重头戏,去年三月初三这天,社员与30多名小学生,在平湖秋月亲水平台,用书法和风景对话,同写一个“美”字。以上对话,发生在王冬龄和一位娃哈哈小学的“小书友”之间。
接下来,书法家爷爷又给孩子们讲起了《兰亭序》的故事,从王羲之到21个不同的“之”,再到“天下第一行书”的美誉,最后一直到殉葬唐太宗。和着春风,孩子们听得出神。
作为一位痴情于翰墨半个多世纪的艺术家,王冬龄眼中的书法可以“无中生有”,可以从“无界”到“有道”,既是对艺术的修为、对美的追求,也是一种内化的爱好、态度和习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书法拉近了不同国家、阶层、职业、环境、文化的距离。在笔墨方寸间挥洒激情、探求真美、满足精神,其乐融融,不亦乐乎。”
“我或许算得上是对中国书法最有信心的人。”王冬龄坚信书法这门艺术有着光明的前途,书法文化不会濒于消亡,而是方兴未艾。
这样的信心,在兰亭书法社成立3年来的数次活动采访中,都可以找到痕迹。比如,接过兰亭书法社社长的聘书时,王冬龄说:“以多媒体整合传播为手段,以新的学术机制为保障,打造一个高品位的书法艺术传承、研究、创作、宣传、培训基地,创建书法艺术新品牌、新高地。今后,我和兰社的书法家们,会为大家带去书法的快乐与美,让兰亭之风可以持续传承。”
比如,他把自己的“大字走世界”之旅,称为“增强汉字及中国书法国际影响力的又一次努力”:“所丈量的,或许就是中国书法未来世界舞台之宽。”
又比如他为记者讲过的几个故事:20世纪50年代,当著名画家毕加索在海边见到一位中国朋友在沙滩上写中国字时,立刻就被那奇妙组合成汉字的抽象线条所吸引,他激动地说:“如果我生在中国,或许将成为一位书法家而不是画家。”——因为他觉得书法能够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意愿;在日本,如今书法爱好者占到了十分之一,小学、初中都将书法课设为必修课,他们将书法视为与茶道一样能够修身的养生文化;在韩国,写书法同样是一件很骄傲的事,书法被尊称为“书艺”或“书道”……
还有,王冬龄自己学书法的经历:“除了科学、有效、大量的临帖之外,抓住生活工作中偶然的练习机会也很重要。我们每天都会与汉字相遇,为什么不试着与它更亲近一些呢?你只需拿起笔,接下来,就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