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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7版:美丽乡村

重返次坞:老宅安在?

  核心提示:位于诸暨、萧山、富阳交界处的次坞,在历经20多年的城镇化建设后,至今依然保留着几十幢风格独特、工艺精美的古民居。然而,随着原住民的不断流失,那些古老的建筑也陷入随时可能倒塌的境地。未来,诸暨次坞的古民居还能延存吗?在现代经济刺激下,曾经辉煌、而今衰落的古村落,究竟该何去何从?

  瓦葱,亦称瓦松,又名屋上无根草、向天草。诸暨次坞,闯入老街深处,抬头便可见灰蓝色的瓦葱,摇曳在那些颓败老宅的屋顶,向着天空寂寞地生长着。

  俞宸亭,从次坞老街走出去的青年作家。每每回到故地,她都会一次次穿行在逼仄的老街,一遍遍去看那些经年风月的老宅,和屋顶随风飘摇的瓦葱。酱油店、大米店、剃头店……童年的记忆还在脑海,熟悉的景象却已悄然远去。

  次坞,位于诸暨、萧山、富阳的交界处,一鼎繁华之地。旧时诸暨有民谚曰:“诸暨台门,要看大,到山林(斯宅的旧称);要看精,到次峰(次坞的旧称)”,足见次坞之富庶。

  历经20多年的城镇化建设,直到今天,次坞的次坞老街、大桥老街,和俞秀松故居所在地的溪埭村,以及新岭隧道穿过的白马新村,依然保留着几十幢明清以来,风格独特、工艺精美的古民居。然而,随着原住民的不断流失,次坞老街的繁闹不复往昔,那些古老的建筑,也陷入随时可能倒塌的境地。

  去年以来,对老家恋恋不舍的俞宸亭,带着“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的调研课题,和专家以及同事们屡次回到次坞,用镜头和文字记录老宅古村的现状,为之保护而呐喊奔走。只因她耳畔时常响起父亲生前的一句嘱咐:“哪怕能让次坞留下一栋老宅,也好。”

  无根草,实有根。瓦葱的根,轻轻浅浅地附着在瓦片沟槽的尘土里,老宅是它的根和命。俞宸亭说,她也有根,无论走得多远,她的根,始终在老家次坞。而次坞的古村老宅,装载着她所有的童年记忆,也是她灵魂深处的皈依之所。

  她不希望,在“千镇一面”的城镇化浪潮中,次坞印记就此消褪。

次坞的繁华与宁静■■

  冬日清冷,老宅静默。

  整整一天,70岁的吕关海带着我们马不停蹄地奔走在次坞的老街和乡村。作为次坞镇退休的老文化站站长,听到有人惦记次坞老宅,他既惊喜又惆怅。在俞宸亭频繁往返次坞前,还在文化站工作的他,就曾为老宅保护努力过,但到退休也未能如愿。

  次坞,千年古镇,次坞溪穿镇而过,杭坞山卧枕而眠,素有杭州“后花园”之称。退休后,吕关海回到吕家村西湖口,专心参与新农村建设。他把守护千年古镇的宏大理想慢慢缩小,轻轻安放在了小小的西湖口自然村。

  很显然,我们的到来,搅动了他的心湖。“有段时间没来过老街了。”吕关海说,除了青年时期北上当兵的那些年,他的大半辈子都是在次坞度过的。部队转业后回乡教书,在大桥老街住过;后到次坞镇政府工作,曾在次坞老街住过多年。其间,还被派驻到溪埭村蹲点。这方水土、建筑和百姓,再也熟悉不过了。

  人字形的次坞老街,被入口处杂乱的建材店面,遮住了岁月沉淀的古朴气质。不过,从头至尾,数百米长的街巷,老吕依然能清晰地说出每家店面旧时的功能,和迎面而来、已然老去的次坞居民的姓名。简单的问候,乡音的交融,老吕有些兴奋了。

  穿过古街,但见层层相挨、白墙黛瓦的古民居群静坐在两条街巷尽头,每栋风格、大小都不尽相同,次坞人称之为“中央宅”。高耸的墙头,精美的牛腿,三进式的围合院落,融合了浙江以外闽皖两地的建筑风格。

  然而,随意敲门而入,或是人去楼空的萧条,或是唯留老人的凄冷,又或是坍塌长草的墙根。不敢相信的是,从南宋到上世纪80年代,中央宅一直是次坞镇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曾经多少繁华,如今只剩下些老居民了。”老吕伤感地说。

  现代的繁华与古老的宁静,是次坞同时存在的两种景象。镇党委书记沈正南说,在绍兴诸暨,次坞始终走在历史潮头,各类企业拔地而起,它亦是诸暨西北部的中心集镇、浙江省首批培育的中心镇之一。经济活跃的古镇,仍保留着大量古民居。

  “很多人问我,这些老宅是怎么留下来的。”吕关海说,这让他想起父辈口口相传的往事。当年日军入侵浙江时,次坞未能幸免。但次坞的乡绅乡民,严防死守老宅,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抵,终于保住了祖先留下的遗产。

  然而,不过20多年时间,次坞古镇的老街老宅,就俨然失去了光华。近十年来,因为老街狭窄,汽车不可驶入,无法满足富裕起来的次坞人重建住房的需求,加上次坞人尊重老宅的传统,于是,年轻人纷纷到镇上买房建房,老街老宅由此没落。

  穿行在宽约2.5米的大桥老街,偶遇老吕的旧识俞吉义。说起老街昔日景象,66岁的他突然眼睛放光:“当时,整个诸暨才3家盐店,大桥老街就有1家。”他又拉着老吕去看村东头坍塌的大桥:“关海,你帮我们呼吁呼吁呀,大桥可是我们的根啊。”

  站在久经风霜的大桥前,吕关海摇摇头,就像对次坞老宅古村去留问题的迷茫,今天的他依然没有答案:“大片老宅,若要修复,资金不得了,财政哪有这么多钱,有什么办法呢?”

老宅的喧嚣与静默■■

  同样走在次坞老街,俞宸亭的心情除了沉重,还有一种迫切的使命感。去年5月调研回来后,她连续熬夜,把次坞镇古村老宅的现状,认真梳理,汇编成册。在引言最后,她连续发问:

  未来,次坞的古民居还能延存吗?现代经济刺激下,像中央宅、溪埭这样曾经辉煌而今衰落的村落,该何去何从?在保持文化传统和促进社会进步之间,该如何处理协调这些矛盾?

  俞宸亭的这些疑问,不仅源于她对故乡老宅荒芜的心疼,更是长久以来,她对中国古村落保护和城市规划建设的一种思考。2002年,离开工作多年的杭州市园文局,她重拾文学梦,还多次参与了杭州的城市有机更新以及综合保护工程。

  被次坞深厚的历史文化气息所浸染,俞宸亭的视界里,容不得历史文脉被快速的城市化所割断。她开始奔走在浙江各地的古村落,试图在美丽乡村建设的大潮中,寻找到一种能接续古今、延展未来的古村落保护和发展模式。她说:“无论城市或乡村,它们的魅力,在于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明显的传统特色。”

  去年,当她以富阳为重点,接过“杭州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实施建议”的调研课题时,不由地想到正在加速老去的故乡。当守护老村的次坞老人相继离开人世后,古村老宅是不是也会就此消逝呢?

  11月10日,俞宸亭带着相机,再次回到次坞。尽管每栋老宅,她都熟稔于心,但她还是用相机小心翼翼地拍下每栋老宅的窗花、牛腿、石匾、中涤环……记录下它们的现状。

  建于清乾隆年间的外新屋,三进七开间,面积约1200平方米,为晚清次坞乡村教育家俞竞故居。屋内石窗和壁画甚为精美,遗憾的是,两扇雕有凤凰的石窗,已于2007年时被卖。

  荷花塘,呈正方形,面积仅百余平方米,却是次坞史上的名塘。荷花塘埂老屋,建于清嘉庆初年,距今已200多年,被前来探访的驴友称为“诸暨的月沼”。

  俞凤池故居,藏于次坞老街深处。俞凤池是次坞俞氏第三十二世,为民国时期次坞游民的高材生,其父俞翘云亦是酷爱藏书、热心教育、写得一手好字的乡绅。天井处的两口雕花消防大缸、中厅的狮子牛腿,和西湖十景的雕花窗,足见此书香人家高雅的生活追求和审美情趣。

  即便只在街巷里走动,也随处可见墙上倒挂蝙蝠(意喻福到)的雕刻、“怀瑾握瑜”(比喻人具有纯洁高尚的品德”)的祖训,次坞历史积淀之深厚可见一斑。

  而在俞宸亭看来,古村落作为中国传统历史文化之缩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古村落的建筑环境看似陈旧破残,然一树一堤、一街一巷,无不诠释着祖先营建家园的理想与初衷。这些建筑的风貌环境,已成为地域历史文化延续的重要载体和解读中国传统民俗文化的信息密码。

  “这次重回次坞,我更坚定为其保护而呐喊的决心。”她一边说,一边举起相机,“咔嚓”拍下已然倾颓的锡家台门后厅。

古镇的■■

古老与年轻 ■■

  在新岭隧道穿越而过的白马新村,71岁的村老年协会会长楼小林,正忙着为村里的民居埋设污水管道,“村庄环境好,才留得住人”。从杭州回到次坞居住后,他就一直热心挖掘村庄历史,修缮宗祠族谱,恢复村庄面貌。

  尽管远离集镇,不见繁闹,但小小的白马新村,沿承着次坞的古与朴。村口,8株已有300多年树龄的香樟和苦槠,仿佛一道绿色屏障,守护着这个小巧紧凑的村庄。村头有座庙,名为土谷寺,相传已有1200多年历史,是村民逢年过节祈福的场所。

  村中心处,便是几经修缮、至今保存完好的楼氏宗祠。“你看,右侧是进门,上面写着‘入孝’,左侧有出门,写着‘出悌’,这是我们祖宗的遗训,教育后人回家要孝顺父母,出外要敬爱兄长呢。”楼小林说,就像溪埭村、吕家村等地那般,白马新村是楼姓在诸暨的聚居地,直到今天,仍有70%的村民为楼氏后代,彼此遵循着村规民约。

  近年来,浙江美丽乡村建设风起云涌。楼小林隐约感觉到,这是乡村复兴的大好机遇。联合外出村民的力量,他们在入村处建起树种多样的森林公园,把旧时压榨油菜籽的圆形大碾珠,安放在村口公园的一角,丰富乡村的农耕色彩。更有趣的是,村民还依据白马村的传说,在村中心小广场竖起一座白马的雕像。

  然而,当这位热心的楼氏后人,带着我们穿行在老宅间时,自信的神情开始消褪。村中有座中西合璧、二楼连通、四周围合式的老宅,占地600多平方米,但推门而入,只见蛛网相结,楼板蛀空,岌岌可危。

  楼小林问我们,这么洋派的老宅,别说次坞,就算在浙江,恐怕都难以见到吧。这是楼志桥故居。白马新村的历史上,出过不少名人。楼志桥,解放前曾在上海创办五华阳伞厂。那时,他回乡修筑了这座豪宅。“楼志桥后人早已定居上海,这里年久失修,就变成这样了。”他说。

  即便在偏远的乡间,都能感受到老宅颓败的哀伤,这是俞宸亭不曾预料的。“古村老宅的保护,确实存在困难。原住民有改善住房的需求,但要是全部外迁,就需要大量经费;古建筑要修缮,更需要耗费大量资金,后续利用也是问题。”她分析道。

  那天,走访结束后,她特地去拜访了次坞镇的党委书记沈正南,共同商量次坞古村落保护之事。申报历史文化名镇,多方筹措修缮资金,动员在外次坞名人的力量……“历史车轮不可阻挡。如果能有重点地保留几栋古民居,留住次坞的乡土印记,也算是对得起祖先和后人了。”俞宸亭感慨地说。


浙江日报 美丽乡村 00017 重返次坞:老宅安在? 2014-12-02 浙江日报2014-12-0200009;浙江日报2014-12-0200015;浙江日报2014-12-0200020;浙江日报2014-12-0200026;浙江日报2014-12-0200017 2 2014年12月02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