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槠豆腐之恋
本报记者 包璇漪
“俯仰两青空,舟行明镜中。蓬莱定不远,正要一帆风。”瑞安西部山区的寨寮溪,溪水如碧、古木参天。南宋大诗人陆游来这里,留下这样的诗句。陆游看到的是下游的景致,若溯溪上行,更有胜过蓬莱的清俊奇秀。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平阳女子王杨柳,20多年前嫁到上游的高楼镇顺溪村时,就对村子旁常年云雾缭绕的玉女谷一见倾心。满目绿色里,王杨柳最喜欢的,是抬头仰望深谷里一株株枝叶干云的老苦槠树。
苦槠树,是长江南北的“分界树”,只生长在江南,在浙江、江西、安徽的小山村里倒是常见。苦槠树生长缓慢,树枝点火难以起烟,保全了它得以长寿。树木长成后,树冠巨大,是夏天村人纳凉谈天的好歇处。到了秋末初冬,苦槠子成熟,一个个掉落下来,又成了制作苦槠豆腐的好食材。山村的孩童,童年都有挎着竹篮上山捡苦槠子的记忆。
别小看了这苦槠子,它是山民一宝。在吃不饱的年代,因为富含淀粉、苦槠多糖,苦槠子还能代替粮食用以果腹。它作为食物,年代久远。苦槠子一头尖尖,长得像小栗子,也称橡栗。在《庄子》中记载大盗跖:“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明代时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也有记载:“槠子处处山谷有之,生食苦涩,煮炒乃甘,亦可磨粉。”
植被丰茂的玉女谷里,有成片天然的苦槠林群落。其中一株树干胸围约4.8米,树高约20多米,树冠直径约25米,据说是我省迄今发现的最大一棵苦槠树,树龄逾800年,人称“苦槠树王”。
王杨柳初嫁到顺溪村,每到初冬时节,家家户户的老人清早上山将苦槠子捡拾回来,在太阳下暴晒,待棕黑色的硬壳裂开,露出雪白的果肉,便剥出果肉浸泡,又磨浆,过滤,在大锅里将这苦槠子浆加热,不停地搅拌,待冷却后,就看它凝成一大块细嫩的豆腐。而后,豆腐切块、晒干,就成了家家户户都藏有的苦槠豆腐干。村人将这苦槠豆腐看得神圣,小儿腹泻不止,苦槠豆腐熬粥喝;老人腰酸肾虚,苦槠豆腐又与带板目鱼、蚕豆、刀叶肾(当地草药)熬汤喝。
王杨柳从此爱上苦槠豆腐。拿朋友们的话来说,简直是像“中邪”。她也曾跟着丈夫走出玉女谷,走南闯北地做印刷生意。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不管身在哪里,她就惦记着回到顺溪村。足有七八年时间,每年这个时候,就看这个平时并不做农事的时髦女子,赶回村子挽起袖子,做苦槠豆腐。“老人们做来总有点苦涩,口感不那么好。我一年一年地琢磨,浸泡果仁的时间、加热的火候,终于让苦槠豆腐的苦涩味减轻,口感更细腻顺滑。”
只见她每年做出好几百斤的苦槠豆腐干,一年一年,不厌其烦宝贝似地送给远远近近的亲友。送的人多了,有人随手一搁,也有人不经意间吃了来跟她反馈,“这东西实在好”。
“我早就知道它是我们山里的宝贝。其实,七八年前我就存了心,想要把它开发成产品。只要看看我们这里的好山好水,看看这个完全没有任何添加的手工制作过程,它笃定就是生态食品啊。”王杨柳这样跟朋友们说,希望争取到投资。
2012年4月, 40岁那年,王杨柳终于如愿,瑞安市玉女谷苦槠专业合作社成立了。这个能干的女人,担任起合作社的理事长,开始正经八百地制作推介苦槠豆腐。按照统一的制作标准,她反过来教授村里的老人,如何制作出口感更好的苦槠豆腐。而她的预判显然很准确,在寨寮溪、高楼镇的农家乐里,苦槠豆腐越来越为城里客所青睐。玉女谷的苦槠豆腐,开始辐射到平阳、瑞安,合作社一年与100多家农户合作,订单式收购加上自己的生产,年可产出20吨至30吨的干货。
这场苦恋,开始守得云开。她一边物色厂房,想要把产品按照QS认证的要求做下来,一边积极参加各地的农博会,想要为苦槠豆腐打开更广阔的市场。在刚刚举行的义乌国际森林产品博览会上,她带去的苦槠豆腐又拿了金奖。
无论煎炒煮炸,苦槠豆腐都泛着淡淡的清香。它来自冠盖如云的“长寿树”,与人的渊源很深。过去为救饥荒,而今为解乡愁。吃着苦槠豆腐,想起远离污染的深山老林,老家还有纯净的空气、甘冽的泉水,时光不肯沾染半点尘埃。它常在你我心头,这是比舌尖更长久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