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堂,仍静好
老家粉:方无隅
人世俯仰,总恍如遽然一瞬。回想起来,我离乡求学已10年。如今已经毕业工作,飘零在外,常使我有逆旅之感。惟东村的点滴风物,使我梦寐萦怀。
东村是我绍兴乡下的小村堂,三面环山,农家迤逦散落在山腰。村后是云窝山,雾气深锁,田畈隐入高林。村前是下沉的坡坂,畦径四散,一路滑向畹脚尽处。我每日起早,天仍蒙蒙亮,远山蓝白一线,渐淡的云气像慢慢渲了层朱砂。山里的鸡禽刚出窠,在庭前兜圈觅食,雄鸡振振羽翅跃上晒衣裳的晾竿,嗷嗷打鸣。祖父已经烧好早饭,清香散入老宅穿堂。
这时, 村头的广播也响了,我在堂前摆好条凳,掸掸桌椅上的轻尘,祖母边端上碗盏边唤我:“过来排排坐,吃好快去学堂。”无论岁月如何流转,世间最暖人心也莫过于至亲关切的叮咛。我家里饭蔬总是简便,所求只是饱肚,何况农忙时节多,吃饭往往是最不紧要的。祖父会提前在我的饭盒中淘好米,那时村小没有食堂,只在灶间置备了一个木制蒸炉。学生饭食都得自带,一勺笋干菜和豆腐乳就拌着一盒满满的饭,我吃得滋味香甜。我出门不久,祖父母将碗盏收拾妥当,也荷锄农忙去了。
我儿时在邻村上学,出门往东行,走半小时即到学校。山里晨雾还未散尽,雾里有青草气,道旁露水点点,时有鸟雀嘤语。那学校叫章家畈完小,完小即完全小学,一到六年级皆有,一个年级一个班,一个班廿余人。那是邻近四个村堂唯一的学校,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吧。
长辈常诫勉:“小人勿要皮,好好读书有出息。”我那时从未曾想读书要为了什么出息,上学就是上学而已。让人欢喜的是,日子像一碗端平的清水,澄澈得让人心里有底。
夜归放学,我总是不紧不慢。祖父母在田间培壅,我回去后仍得出门牧羊。到家有时饥饿难耐,我便拌一碗酱油饭。这是母亲教我的吃法,她还喜欢再调半勺猪油。酱油饭常使我想起衣食艰难,小时候,我对酱油饭的喜爱自然没有对鱼肉菜蔬的喜爱多,只因父母在城里辛苦挣钱,也便不再觉得清苦。
前几日回东村,坐着汽车径直到了村口。我走走停停,眼见道旁草已长,村后林愈深,都说世间最易物是人非,其实付之流年的何止是人。曾经的村小、夜归远牧的羊群、梁上呢喃的燕雏,都已不再。惟东村岁月静好,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