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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7版:美丽乡村

为保古树回山守护一住十年;村庄复兴重建石屋面临搬迁——

去或留:老炮台的最后人家

  本报记者 梁国瑞

  县委报道组 詹晓霞

  绕过几十道弯,车子终于爬上老炮台的山顶。陈平看到了大片颓圮的石屋,参天的森森古树,还有远处泛着粼光的大海。直觉告诉她,这个村庄,或许不久就会消逝于天际。迎接她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带着她参观了自己的家——林木掩映下的5间石屋。并不意外,其中2间已经倒塌。

  这是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村庄。她所在的玉环,是台州最南部的半岛,高速、铁路不通,处在交通末端;就算在玉环,这个名为“山里”的村子,依然鲜有人知;更甚者,即便在山里村,地处最东边的老炮台自然村,依然是偏远至极的地方。尽管如此,陈平,这位常年奔走在全国各地的联合国教科文民间艺术国际组织主席,还是在石堆瓦砾间找寻到了东海石屋的风韵。

  “到山里来看海”,人群往来下,山里村被赋予了全新的角色。龙溪镇决定重新开发这个古老的炮台山。随之,尘封的历史被揭开,倒塌的石屋被重新审视,山头上的一草一木、一墙一路都被隆重对待……设计师来了,摄影师来了,工程队来了,老夫妇冷静地看着这一切,一如当年看着邻居们一家家迁居山下。

  沉寂许久,几近消亡的村庄,已经跨出复兴的脚步。然而,一个问题摆在所有人面前:仅存的这户原住民,何去何从?

  老炮台最后一户人家

  ——老人说,没有人,村庄就死了

  山中无日月。蒋大侬住在炮台山上已经80个年头了。如今,他和妻子肖彩娥,已经是炮台山自然村仅有的2名村民,最后一户原住民。

  坐在石屋外的老樟树下,老人抬起眼,望着不远处成片的樟树、朴树,仿佛看到了当年村里人丁兴旺时的景象,“都说‘前樟后朴’风水好,这些樟树是我们种下的,朴树却是自然长出来的,上百年历史了。”

  说起来,村庄的历史并不算特别悠久。村史记载,清朝初年,温岭有七姓百姓逃租来此。当时,这里还是未开发的原始森林,环境恶劣,猛兽出没,最后只剩下毛、叶、郑三姓人手举火把进入山岙,“撮土为香,对天发誓,结为异姓兄弟,并告诫下一代,三姓永不结亲”。其后,先人们在庙洋堂结草为蓬,安身立命,名曰“山里”。

  山里有13个自然村,占据着这里的十来个山头,最东边的山头叫炮台山,又称老炮台。史载,明初开始,为防倭寇侵扰,历代在此建有烽堠,现留有多处烽火台遗迹。

  站在炮台山顶,“一山看四县”,视野所及,不仅有玉环的万亩盐田,有层峦叠翠,更有东海碧波、万顷霞光,是附近看东海日出的最佳位置。

  僻处深山,就如一个隔世的乐园。男人们辛勤地劳作,孩子们在屋前玩闹,老人们靠着墙根晒太阳,鸡鸭猫狗在墙弄里穿行;太阳在山头升起又落下,瓦楞上炊烟袅袅,地里更替着各种庄稼。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平静而略带艰涩的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淌着,一代又一代,安安心心地守护在这一方被认为是家园的土地上。

  “20年前开始,逐渐有人往山下搬。”蒋大侬扳着手指细数邻居们的新去处——干江、龙溪、楚门、密溪,“那时候,山下的生活好起来,山头上太苦,都待不住了。”2004年,儿子蒋招松也迁往干江镇上居住,山头就只剩下夫妻俩离群索居。

  那一年,老夫妻俩也曾跟随儿子到山下住过一段时间。“谁知道回来一看,两棵大朴树被人砍倒了。”肖彩娥一提起这件往事,就会神情激动,“那时路还没修上来,(偷树的人)搬又搬不走,切走一段好木材,剩下的都烂在山上,真可惜!”

  村子人去房空,石屋倒塌已经无能为力,但这些从小就相伴左右的大树,却是自家的财产,“我家就有13棵大樟树,20多棵大朴树,那是5兄弟都有份的。” 蒋大侬说。

  夫妻俩决定回山管树,看守这片昔日的家园。老人说:“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快80年,没有人,这里就死了。”

  山上的日子是寂寞的,甚至清苦异常。从老炮台山头,走到山里村委会,要花1个小时,如果要到山下的干江镇,则需要2个小时。夫妻俩养了15只羊、40多只鸡,种下几畦番薯和青菜,用以自给自足。

  “平时就在树下坐坐,和羊讲讲话。”蒋大侬笑笑说,“羊也懂人话的,时间久了有感情,每天下午只要我一喊,山头的羊,就都回来了。”

  村庄复兴陷入迷途

  ——最后一户原住民,该搬下山吗

  老夫妇住在山头不常下山,山下的人也难得来一次老炮台。

  去年初开始,镇里、村里的干部却来得勤了。凭借一场“乡村动漫节”的大胆尝试,山里村开始为外界所知,山上的一草一木也被重新审视。

  “那时起开始有想法,能不能开发老炮台?”龙溪镇书记施明强说,老炮台尽管偏远,但胜在能看海,“玉环是海岛县,但把海岛资源做成度假点的却几乎没有。”

  山头那些成片倒塌的石屋怎么办?这是开发老炮台第一个选择题。

  村委会主任郑金祥首先想到的就是拆掉——这也是多数地方开发之前要做的事。“不能就这么拆了。”施明强觉得,这些石屋是村民们曾经的生活记忆,要重拾、重整,唯有如此,“这里才有根”。

  但是,留着这些石屋做什么?当时的施明强也没有明确的想法。

  幸运的是,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施明强遇到了王天鹏,外号“王旅长”的玉环人,他是杭州四眼井青年旅社的掌门人,也是德清莫干山“后坞生活”的总设计师。把残败空心的农村老房,变成时尚舒适的高档民宿,正是他最拿手的事。

  “我带他到山里村看,他一下子就迷住了,当场就说愿意来操刀。”施明强说,王旅长既是艺术家,又是建筑营造师,而且还有商业运营的经验,这正是他们想找的人。

  随后的几个月,王旅长前前后后跑了几十趟老炮台,甚至搭帐篷住在山顶上。他觉得,只有亲身感受过这里的每个日出日落、见识过此地的晨曦暮霭,才能准确把握老炮台的风景本质。

  “石屋外表要恢复原样,格局不能变,原来在哪里的,就在哪里恢复;一草一木保持原样,房屋建好后,旁边也要恢复原有的植被种类。”王旅长说,甚至连石屋、石墙的高度,都要回归本原,为的就是原有的天际线。

  保留百年大树,恢复百年石屋,他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高档的体验区,围绕这个体验区,山头周边特别是靠海的那面,还将建设一些悬空的小户型别墅树屋,“做成一个高档的封闭式区域,客人进来要预约,消费层次可能会很高。”

  开发与保护的平衡

  ——别忘了,原住民是活态的乡村风景

  村庄复兴,村民拍手叫好,但又有问题随后而来:老炮台要整体开发,但最后一户原住民——蒋大侬夫妇家的石屋怎么办?为此,镇里、开发商以及老夫妇俩沟通协调了多次,至今仍无定论。

  若就此保持原样,蒋大侬家原生态的破旧房子,和改造后的石屋群,很难保持一致性。开发商的顾虑很实际:按原本的规划,有条路要从他家房子的位置穿过。就算绕道,今后难免产生磕磕碰碰,会不会麻烦不断?老人固然是因留恋故土不肯搬离,但今后他们的子女家人,会否为此纠缠?这些都是不确定因素。另外,这片区域今后须预约进入,但老人的亲戚家属来探视又该如何处理?

  另一种方式,是在村里或者附近安置老两口,老房子继续留在景区,进行适当的改造和修葺。但是,一来老两口压根不愿意搬离,就算离开老房子,也不肯搬离炮台山。此外,炮台山是整体开发,如何再另作安置?

  就此留着不合适,搬到别处又不肯。另一个折中的办法被提出来:在村里为老人找房子补偿,而老炮台的石屋,老人只有使用权,可以继续居住养老,但不可以继承——留给子女继承的,是作为补偿的村里的房子。

  “老人家继续住在山头,可以为游客讲述这里的历史,也真实地展示了原住民的生活状态。”这是陈平考察老炮台后提出的设想,她认为,这样可以充分体现出乡村开发、复兴过程中,对原住民的尊重。

  蒋大侬这几间石屋继续保留,几乎已成定局。但是,今后如何设计、以何种形式保留;老两口扮演什么角色,如何向游客展示当地历史人文?这些问题,目前仍然没有敲定。

  “他们家的土鸡蛋,已经卖到30元/斤了。”离开老炮台的时候,施明强笑着说,山里村逐渐为人所知,以及正在进行的开发改造,已经让村里人渐渐获益。今后,如何既复兴山村,又让村民得益,“这是我们必须好好平衡的。”

  海风摇曳,老炮台的霞光映红了山头和蒋大侬夫妇的脸庞。最后一户原住民的去留之争,终将烟消云散。两位年过古稀的老人,静静等待着村庄的蝶变。对于未来即将到来的新角色,他们还没有任何把握,可是眼里却充满了期盼。“能在这个年纪看到村子改变,也是很荣幸的事情了。”蒋大侬说。


浙江日报 美丽乡村 00017 去或留:老炮台的最后人家 2014-10-14 3629450 2 2014年10月14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