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孤独中也有慰藉
淡豹
轮到中国了。自传奇音乐人莱昂纳德·科恩传记《我是你的男人》英文版出版,旋即有了从德语到斯洛文尼亚语等诸多版本。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译作,令中国读者可以读到这部细节生动、充满深情的传记。
也确实是出版一本权威详实的科恩传记的时候了。1934年生的科恩,如今年已八旬,进入了摇滚名人堂与歌曲创作者名人堂,算手持终身成就奖。介绍科恩时,人们通常会强调他“写歌大师”的身份。这不仅因为他是既创作歌曲又演唱的“唱作人”,而且是因为科恩在音乐人身份外,首先是一位诗人与小说家,他文学性极高的歌词,荡漾着节奏感、诗意与恒久神秘。
科恩出生于加拿大,大学时已经写诗,二十出头就在加拿大诗歌界成名。例如那首著名的《一千个吻那么深》就来自于他早写好的诗。他36岁时才举办第一次北美巡演,其实那时他已经在加拿大出版过七本诗集和小说。《我是你的男人》中,西蒙斯描述科恩对字句的苛求,“他会花四年时间来写一首歌词。他会一直写一直写,等写出两万句诗行后,才得到一首他满意的词。”
在音乐人之外,科恩的另一个身份是……和尚。对,他是位领证儿的注册和尚,曾于上世纪90年代在洛杉矶附近一家禅宗隐修院静修五年。欧美流传很广的一张照片,就是他坐在隐修院内土地上修禅的模样,穿着布长袍盘腿而坐,剪影柔和,却有钢筋塑成一般硬而平静的质感,阳光斜射在他戴着雷朋飞行员墨镜的脸上。这照片给我印象很深,那副墨镜在照片中显得不太协调,倒似乎恰恰浓缩了西方世界60年代以来的巨星文化的特点,将商业、博爱政治、神秘宗教三者奇妙地融汇一体。
我听过两次科恩演唱会,都在芝加哥。第一次是2009年,科恩不显老迈,戴黑礼帽,穿标志性黑西装,小兔子一般跳上台,开场:“前些年,我找我的一位老师聊天——他现在102岁了,那年他九十六七。我们聊天,喝酒。他举起杯子,说,原谅我还活着。这也是现在我想对你们说的。” 话中的那位老师,指的就是他的日本禅宗师傅。
科恩的诗和歌,都是朴素小真理和对朴素小真理的轻度怀疑。他问问承诺,再想想不确定性,靠近人,再质疑孤独。这让他的歌像圣经故事般简单复杂,而他则是从未相信过自己的预言家。他的繁荣、破产与破产之后的巡演,似乎也像是个西方世界的寓言:60年代的社会批评终究落成80年代以来保守主义与新自由主义的政策,进入21世纪后,科恩偶然破产,而2008年他重新开始全球巡演时,西方世界赶上了金融危机。
我听科恩演唱会时,台下听唱诗的,除了极少的非主流年轻人外,大部分听众都戴着一张退役银行家的脸。在金融危机下聆听科恩,一齐梦回上世纪的听众,或有些微飞沙走石的伤痛,但绝无兔死狐悲的感慨。一同唱过“我们做点疯狂的事吧,我们做点错事吧”的人们,青年时冲锋,中年后发福,修禅的与做并购生意的或许选择了不同的政治道路,有人破产,有人从他人的破产中致富,但演唱会绕开政治、不提历史,满场荡漾的是一团缅怀青春的小哀伤。
与谅解与死一样,宗教、无常、爱与性都是科恩常写常唱的主题。但他最特别的一点是,他写的是爱中的孤独,而不是无爱的孤独。没有谁不写爱的伤,有人写求之不得,有人写爱之痛,科恩写的则是人处在亲密关系中时特有的那种孤立无依的疏离感。我想这类似于面对神或生命时的那种感觉:笃信,不能不信,愿意相信,可又孤立无援。只能靠信撑着,感到的则是孤独。
在芝加哥的夜晚,加演六首后,他向观众道别:“愿你身边围绕着朋友与家人,不然,愿你孤独中也有慰藉。”
人物介绍
Leonard Cohen (莱昂纳德·科恩),1934年生,飘泊在现代都市的游吟诗人,来自寒冷然而富有浓厚欧洲气息的加拿大小城蒙特利尔,英国文学是他的专业。早年以诗歌和小说在文坛成名,小说《美丽失落者》被评论家誉为上世纪60年代的经典之作。很偶然的机缘将他带入民谣领域,在Judy Collins的帮助下,将他的诗作配上简单的和弦,开始游吟生涯。他先后出版了《莱昂纳德·科恩之歌(The Songs of Leonard Cohen)》和《来自一个房间的歌(Songs from a Room)》等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