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周咏南 丁谨之

　　通讯员 蓝正伟

　　从操心一盏路灯的明暗、一袋垃圾的处理，到建老年公寓、修村道、造公园，村支书这一摊子事，衢州市龙游县大街乡贺田村党支部书记劳光荣干得并不那么容易。

　　未曾想，采访这位村支书也困难重重。来自省内外的上千人参观，他要陪同讲解；记者来了一批又一批，他要接受采访。等待许久，总算轮到我们。可采访时，他的手机接连不断地响起。其间，他不得不几次离开，处理紧急的村务。

　　省、市、县三级劳模，劳光荣身上有着很多荣誉。交谈中，他却数度哽咽，“如果‘酸甜苦辣’是人生，那么‘苦辣酸甜’的排序才是村支书的真实生活。”劳光荣的泪水中，有辛酸与痛楚，也有喜悦和感动。

　　为信任流泪——

　　“想想容易，做做很难”

　　临近中秋，位于龙游县南部山区的贺田村，仿佛一幅田园画卷，墟里炊烟袅袅，田间稻浪翻涌。荷花高过人头，可闻余香；老者小童闲坐，怡然自乐。

　　21年前，劳光荣当上了村支书。上任后，他倡导村民制定禁止偷盗山林的村规民约，遏制盗伐竹木行为。正当工作干得得心应手时，劳光荣却辞职了。

　　1997年，劳光荣的妻子因肝病住院治疗，家中欠下40万元债。当时，劳光荣当村干部的报酬每年只有500元，“养活自己都够呛，更别提支付债台高筑的医疗费了！”他也曾想过边当村支书，边做些生意养家，但又怕分散精力，耽误村务。“村里能干的人很多，老婆只能靠我一个。”劳光荣心一横，外出挣钱还债。

　　劳光荣辞职后，村里有些工作上不去，矛盾和纠纷增多了。大街乡党委负责人在走访调查时，发现村民要劳光荣“出山”的呼声很高。“光荣，你还是回来吧，村里太需要你了！”面对村干部和村民的邀请，劳光荣婉言谢绝了，“无论谁当村支书，我都支持，但老婆真的离不开我。”

　　一年后的一个深夜，劳光荣干完活摸黑回家，发现乡党委书记潘建强正等在家门口。

　　“光荣，我又来请你出山了。但这次不仅仅是我叫你当，是老百姓要你当呀。”

　　“怎么可能！”劳光荣摆摆手说。

　　“不信？那你自己看！”潘建强说着便把一沓纸塞到劳光荣手中。

　　明亮的月光下，白纸黑字直入眼底。“心中最想要的村支书：劳光荣”，第二张“劳光荣”，第三张还是“劳光荣”……全村600多名18岁以上的村民中，500多位都写下了劳光荣的名字。捧着500多份老百姓沉甸甸的信任和重托，平日刚强的七尺男儿忍不住放声大哭。

　　修路，是劳光荣“复出”后的“样板工程”。记者采访那天午后，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潼溪水位高涨。正当记者担心村里洪涝时，劳光荣笑着说：“你们放心，自从村道修好后就再也没有积过水！”

　　为改变村中出行不便、雨天积水的状况，贺田村自2008年底开始修路。“要占用我家的道地垟，干嘛要修？”“我家菜地要被征用，不修！”修路难免要拆除沿路的围墙、猪舍、茅厕、厨房，还要征用一些自留地，许多村民“寸土不让”，劳光荣和其他村干部只得挨家挨户上门做工作。

　　因牵涉到自家的百余平方米菜地，村头第一户的女主人不肯退让。磨破了嘴皮的劳光荣，转身买来一桶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他高喊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开始修路咯！”女主人着急起来，劳光荣冲她连摆手，“得罪我一个没关系，得罪了全村人就不好了。

　　（下转第二版）

　　（紧接第一版）其他事以后再说！”凭着这番急中生智，修路工程得以“开张”。接着，劳光荣动员全村党员，在他们的带头下，工程顺利推进。

　　雨后，腿脚不便的残疾人叶海林坐着轮椅，在村里四处转悠。“过去道路坑坑洼洼的，根本出不了家门，只能在围墙内活动。现在方便多了，村里所有地方我都能去了！”如今，贺田村长1800米、宽4米的水泥路都通到了每家门前。

　　走在宽阔的村道上，记者始终不曾见到一只散养的家犬。如今的“无狗村”当年也曾狗患严重：乱叼垃圾、污染环境，狗吠不止、噪声扰民。有一姓毛的村民被自家的狗咬后，染狂犬病不幸去世。这件事深深刺痛了劳光荣的心，也促使他下定决心，集中处理全村112条家犬。

　　“我的狗比儿子还听话，不乱跑也不咬人，想动它，除非你先把我杀了！”年过七旬的龚老汉坚决不交出狗。“老龚，老毛是被谁家的狗咬死的？你能保证你家的狗没有狂犬病？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儿子交代？”在劳光荣连珠炮似的追问下，老龚终于服了。

　　“我家的狗比警犬还灵光。大棚里都是机器设备，室内还有流动资金，丢了你们村干部负责？”村口竹拉丝厂的老板娘气势汹汹。“看家护院靠狗真的有用？只要一根肉骨头，你家的狗还不是摇头晃脑跟着去了？还得靠义务巡逻队啊！”老板娘理屈词穷，只得将狗交出来。在劳光荣和其他村干部努力下，“无狗村”成了贺田村的又一道独特“风景”。

　　村里的自然环境好了，还要让村民有更好的精神享受。在劳光荣的主持下，图书阅览室、棋牌室、灯光篮球场、休闲公园相继落成，村民有了更多去处，坐在麻将桌边的人越来越少。连续4年，村民自排自演的“贺田春晚”年年上演，排舞、腰鼓、快板、独唱和器乐，节目丰富多彩。

　　村中的会议室里挂满了奖牌：浙江省文明村、浙江省卫生村、浙江省民主法治村、浙江省文化示范村……这些荣誉的背后，是劳光荣在事事亲为中渐渐佝偻的身影。

　　为感恩流泪——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绿水青山的贺田村，有一片充满希望的田野。蔬菜、优质油茶、红豆杉苗木……村民们的口袋鼓起来了，95%的人家都搬进了漂亮的楼房。但村中两位留守的孤寡老人却住在庙下乡的敬老院。那里距贺田村有15公里之遥，单程需转两趟公交车，来往十分不便。

　　他们年轻时为贺田村的建设出了大力，年迈时却无法在村里安度晚年，劳光荣如鲠在喉。

　　村集体经济薄弱，为了老年公寓项目，劳光荣四处奔走。在争取上级有关部门支持的同时，村民投工投劳，党员和经商者慷慨解囊，终于凑齐了上百万元工程费。因此，劳光荣也得了“讨饭书记”的名号。

　　项目开工后，他像自家盖新房一样每天在工地跑上跑下。经过8个月紧张施工，这座集老年公寓、老年活动室、老年棋牌室、残疾人康复室、卫生室于一体的大楼终于在2011年11月结顶。看着自己多年的夙愿变为现实，想到那些老人在村里有了家，劳光荣喜笑颜开地从工地回了家。

　　“今天怎么那么高兴？”细心的妻子好奇地问。

　　“老婆，老年公寓结顶啦……”他说着说着，兴奋得热泪盈眶。“把我床下藏了多年的白酒拿出来，我要喝两杯！”从不饮酒的劳光荣，那日喝了一两多。

　　老年公寓让孤寡老人老有所养，卫生室则让老人病有所医。医生方爱萍告诉记者，这里每天可以免费量血压、测血糖，医生的手机号对外公布，方便村民及时问诊。村民们想要打点滴，或是看些小病小痛，再也不用去2.5公里外的乡卫生院了。

　　劳光荣难以忘怀的是，一位正在挂盐水的98岁老人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共产党好啊，给我们办了那么多好事，这下子可以长命百岁了！”劳光荣听完这话，偷偷地转过身，抹了一把泪，所有的辛劳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目前，贺田村235名60岁以上的老人和59名残疾人都可在老年公寓享受到医疗卫生、文化娱乐和锻炼身体等服务。

　　如今的贺田村村容秀美整洁。公园临水而建，小亭独立，廊桥曲折，仿佛精致的私家园林。来参观考察的人哪里会想到，这里的“前身”竟是脏臭不堪的露天粪坑。5年前，贺田村拆除了全村所有的茅坑，建起5个公厕和24个垃圾投放点。

　　最近，省委主要领导来村里考察后感叹道：“这就是我们要的美丽乡村！”“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面对肯定，劳光荣十分谦虚。“来，我跟你合个照！”领导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劳光荣左右张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场的市县乡领导都没有和省领导合影，这对我是多大的肯定呀！”在“咔嚓”的快门声中，他激动不已，眼中闪着泪花。

　　这些年，各种荣誉接踵而来。劳光荣被评为省劳动模范时，他踏入庄严的省人民大会堂，挂上长长的红绶带，在热烈的掌声中，他思绪万千。“我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村里有许多事还没做好，特别是集体经济还不行，组织却把这样高的荣誉给了我。”激动、感恩、惭愧，复杂的滋味涌上他的心头，眼眶中噙满了泪水。

　　原本无人问津的小村，现在每天都迎来不少学习参观团。除了省内，还有来自云南、宁夏、山东、湖北等省区的访问团。今年5月，几内亚前总理也来村里调研新农村建设工作。“想不到我们贺田村也‘出口’了，让蓝眼睛黄头发的老外也夸‘OK’啦！”劳光荣笑得爽朗。据统计，今年以来已有3万多人次来贺田村参观学习。

　　为愧疚流泪——

　　“血脉相连，难忘亲情”

　　铁汉亦有柔情时。魄力大、干劲足、个性强是村里人对劳光荣的评价。但硬汉往往也有细腻动情之处。

　　那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令这个汉子终身难忘——

　　“光荣，你快回来！鞭炮都准备好了，可老百姓堵在村口不让动工啊！”这条全长4.8公里、亟待拓宽、硬化的县乡公路，是大街乡唯一通往外地的希望之路。乡长“十万火急”的求助电话，让劳光荣犯了难。

　　他回过身，脸色苍白的妻子正戴着氧气面罩，躺在病床上。一头是病妻，一头是牵涉全乡8000多人的民生工程，劳光荣急出了一头汗。“你老婆都快不行了，乡里的事就那么重要？”医生指着病危通知书责备道。乡长催促的电话接连响起，“老婆，对不起，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劳光荣狠了狠心，转身跑出了医院。

　　“征用地里的豆子还没熟呢，乡里又不给钱。”听罢村民的苦衷，劳光荣建议乡里每株黄豆补偿农民150克黄豆的市场价。“我们农民也要顾全大局呀。”经过劳光荣苦口婆心的劝说，道路工程终于启动了。

　　当劳光荣匆匆赶回病房时，妻子双目紧闭，这场景着实吓了他一跳。“我回来了，老婆你快睁开眼看看，我是光荣啊！”劳光荣拉着妻子枯瘦的双手，坐在床头急切地唤道。许久，妻子慢慢睁开了眼，对他点点头。既愧疚没有陪护病妻，又庆幸亲人尚在人间。那一刻，泪水不停地从这位硬汉的脸上淌过。

　　在劳光荣等村干部带领下，村民人均年收入达1.5万元，家里也用上了电视机、空调、洗衣机等电器。可前几年，村民生活富裕了，但村里环境没有明显改善，特别是村里依旧垃圾成堆。这让劳光荣心里不是滋味。一次外出学习考察，劳光荣见到其他地方垃圾不落地的整洁环境，这让他憋了口气，“别的地方可以做好，我贺田村就做不好？”劳光荣和其他村干部痛下决心。

　　于是，4年前，清洁行动在贺田村全面展开：垃圾袋编号溯源，垃圾定时定点投放，门前三包，专项评比打分。

　　劳光荣的一位兄弟住在村道边，门前堆了不少杂物，未按规定清理。上门的村委会主任碰了一鼻子灰，劳光荣只能亲自出马。苦口婆心劝说不奏效，劳光荣只好挽起袖子，自己干了起来。“你当村干部我们只有吃亏，什么好处都没有！宅基地的钱我们要先交，搞卫生又要带头，想在村里做点工程你偏不让，跟着你这个哥哥有什么好！”弟弟、弟媳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劳光荣听在耳中，痛在心里。外人喊他“垃圾书记”，他并不在意，但亲兄弟竟也不理解自己的苦衷，想到此处，辛酸的泪水只能往肚里咽。

　　劳光荣的儿子在龙游县城开了一家手工面馆，请他帮忙办营业执照，他以“私事不求组织”为由，严辞拒绝。儿子想入党，他摇摇手说：“村里比你优秀的人多的是，你还是慢慢等着吧。”儿子几次三番提出，让父亲辞去每月不足千元的村支书工作来店里帮忙，这样既省下雇工费，又能一家团聚，但因放心不下村里事，劳光荣一直不答应。女儿在衢州打工，想求父亲安排个体面点的工作，他却说：“你的事自己操心。”

　　村支书意味着“责任”两字。20多年来，劳光荣的汗水和泪水浇灌了贺田村的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