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资盛宴新梦想
—温州企业艰难转型调查之六
本报记者 徐峻 胡丹 陈青华 苏靖 李倩
日前,中国银监会正式批准温州民商银行、天津金城银行和深圳前海微众银行三家民营银行的筹建申请。除了温州民商银行的股东全部为温州民企外,在天津市设立的天津金城银行主发起人也有温商企业——麦购(天津)集团。三家民营银行,就有两家与温州民资有关!温州民资实力不容小觑。
从过去的炒房炒煤,到后来的全民借贷,再到现在组建民营银行……温州民资可谓中国民资动静最大、曝光率最多的一族。只是经历过局部金融风波、经历过几轮的房地产调控、经历过企业互保联保危机之后,眼下的温州民资更像一个刚刚进入“而立之年”的青年人,曾经的年少轻狂与迷茫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初显的成熟与理智。
逐利投资 毁誉参半
关于温州民间资本,有人称它们是中国民资投资的风向标。但有人则将其视之为“蝗虫”,飞到哪就祸害到哪!时至今日,大多数人一提起温州资本,脱口而出的,仍然是“炒X团”。更有甚者,有舆论认为,温州民资在国内各地攻城掠地是一种对全国资源和人力的掠夺和剥削,不乏对市场经济秩序的扰乱。
对于这类从本世纪初开始就不绝于耳的指责,余建敏早就习以为常。今年32岁的余建敏是瑞安工业前二十强企业华滨集团的副总。在他看来,正是得益于父亲2002年至2009年间在房地产和矿产方面的几次成功投资,他们才能从高额回报中积累创业资本,从而在双向拉伸聚丙烯(BOPP)薄膜生产这一主业上做大做强,占据行业龙头地位。“2002年,国内BOPP这个行当突然遍地开花,产品利润暴跌。这样的情况下,我父亲他们果断压减产能,转而将资本、精力投向刚刚兴起的房地产和煤矿,以此盈利有什么错?”余建敏说。
温州市政府研究室主任李丹认为,外界对于温州民资的种种指责,很大程度上源于对温州民间资本逐利行为的定位和夸大。在她的记忆中,从2001年以来温州民间资本密集进入房地产、矿业等领域开始,温州资本的投资动向就不断见诸报端。它们频频地被描述成一幅幅“壮观景象”:例如,浩浩荡荡的“炒房团”开进全国大中城市并引起当地房价飚升;摩肩接踵的“炒煤团”袭入山西并引来媒体的诘问;一个又一个的“炒国企”遭遇拒绝……
“但这些行为,不过是市场机制下民间资本正常的投资行为。温州人只是比其他人胆子更大一些,行动得更早一些。”在李丹看来,民间资本的流动都是出于市场的需求和资本逐利的冲动。温州民资进入的大部分领域,也都是国家鼓励拆除“玻璃门”的领域。无禁即入,通过多元投资,温州人不仅成功实现了自身资本的迅速积累,也为当地经济作出了贡献,延伸了温州的产业链,推动了产业的梯度转移,促进了资源要素的合理流动和优化配置。据统计,到“十一五”末,温州民资在全国各地投资实业超过3000亿元。“这样的多元投资本身无可指责。”李丹说。
如此投资并不见得招招制胜。东投西投、东炒西炒、东保西保,这是瑞安一位官员说到引发局部金融风波原因时给出的三个词,分别代表着投资、炒房和担保三种行为,“东”、“西”二字则充分说明温州人在三种行为上的“过度”。凡事物极必反,过度投资的温州人,在财富迅速积累时也为后来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我们看到房地产增值,就认为是自己的财产增值了。但实际这只是资本的幻象。”2011年上半年,温州商人陈晓武凭借银行贷款和民间借贷的资金买下了海南的一大片别墅,当是“抄底”,不料一轮紧过一轮的楼市宏观调控,让他一夜之间沦为“亿万负翁”。“都怪自己太贪心了。”陈晓武说。
苍南的“盛宇家纺”曾经声名显赫,眼下却面临着成立以来最大的资金链困难。董事长曾上教反省,主要原因是自己的短融长投和担保企业涉险。原来,盛宇为了布局家纺全产业链,近几年先后在浙江、湖北多地投资建厂。迅速扩张的资本除了一部分银行融资,还有不少来自民间的私募资金。不久前,盛宇按照协议退回了6000万元的私募资金。与此同时,受到当地另一家担保企业神硅集团的拖累,各大银行最近收回了盛宇的1.2亿元贷款。如是种种,造成盛宇的流动资金捉襟见肘。
“投资没错,但是要有度,尤其是要在投资和主业之间设立好防火墙。” 浙江长城减速机有限公司董事长虞培清坦言,自己也参与过一些房地产投资,但他从来没有动用过企业一分钱,“个人口袋里的闲散资金投资,即使被套,也不至于影响企业。”
“过”犹不及 安全为先
所幸的是,温州人记住了“过度”投资带来的惨痛教训。
在采访中,我们能够明显感受到的是,动辄一掷千金的投资冲动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理性和冷静。在温州大学城市学院金融系主任叶茜茜看来,民间资本逐利性的固有心态正在发生着微妙的改变,即从“投资获利型”向“投资保值型”转变,安全保值成为温州人投资首先考虑的条件。
黄建国不久前刚刚购买了200万元的“幸福股份”三期股份。“幸福股份”三期是经温州市政批准、专为温州滨江金融街项目增资扩股定向募集的项目,实行保本固本收益,约定期限主要分为一年期、两年期和三年期,收益率分别为5.5%、6.5%以及7%。黄建国选择了三年期的。他笑着告诉记者,7%的年收益率,换了过去,自己根本不可能瞧得上,但现在投资的第一诉求是安全。
冲着安全,“幸福股份”每一期上市都受到黄建国们的追捧。预计募集半年的第三期至今上市才3个月,募集额已达到预计计划的95%。按照计划一期今年年初开始可以赎回,但至今赎回率仅13%。
即便错过所谓的“商机”也毫不吝惜。记者得知,奥康、森马、报喜鸟、金卡科技在内的部分民企,居然放弃了参与民商银行组建的机会。“开办民营银行曾是温州民企最大的诉求,但现在却舍得放弃这个‘香饽饽’,说明他们对于投资更加理性和稳重,学会了冷静思考。”叶茜茜分析,虽然各家企业退出的理由不尽相同,但对于“自担风险”的担忧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通过对市场风险的分析判断自己是否适合参与,而不是盲目地跟进,这是民资投资成熟的表现。”
回归实业,是理性投资的另一个重要表现。尽管到现在还会有人讲起“老公开千人大厂,一年利润不敌老婆炒房赚钱”的故事,但记者也听到越来越多的人发出感慨,“坚持做实业,日子一样也能过得很滋润。”
浙江环球滤清器有限公司是国内最大的滤清器供应商和出口商之一,今年产值预计同比增长30%。公司董事长刘万斌告诉记者,企业之所以能在眼下的形势中保持高增长,与公司这几年始终按照“环球滤清器滤遍全球”的企业愿景夯实主业密切相关。“这几年我们公司的投资都在主业上,比如我们通过设备投入,让冲压车间的人数从200多人缩减至20人,既化解了眼下招工难的风险,又让产能翻了5倍。”刘万斌说。
温州市兴瓯医药有限公司原是行业内的明星企业,但因为受到关联企业海鹤药业疯狂借贷、四处投资的牵连,最终易主他人。作为新当家人,林陈钏告诉记者,自己将牢记海鹤和兴瓯的教训,埋头踏实做好主业。一年来,兴瓯正在逐步恢复生机,月销售额从林陈钏接手时的每月60多万元恢复至现在的1300多万元,“离它最高峰时还有不少差距,但我有信心。”林陈钏说。
来自温州市经信委和温州市金融办的统计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温州工业技改投资同比增长24.9%,比全省平均水平高13.1个百分点;今年二季度温州民间融资中用于生产经营的比重达到55.51%,同比上升6.01个百分点,环比上升2.41个百分点。
脱虚向实 待时而动
温州实体经济多年空心化倾向已经得到有效扼制,注意力、精力、资金回归实体经济的趋势已然形成和确立。但是,目前已经回归实体的资金,与庞大的温州民资规模相比,还只是冰山一角。据温州银监分局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6月末,温州市储蓄存款余额为4268.2亿元,比上年末增加265.77亿元,增幅6.64%。
“这说明民间资本的投资热情还有待进一步激发。”叶茜茜告诉记者,温州充裕的民间资本是温州经济持续发展的内在动力和最大源泉。只有充分激发民间资本的投资热情,促进民营经济发展,才能实现温州国民经济的持续健康更好更快发展。
采访中,乐清市的一位官员用“套在那里”、 “缩在那里”、“趴在那里”形容大部分温州民资现下的状态。而这也成为阻碍着逐利成性的温州民资再次沸腾的重要原因。
所谓“套在那里”指的是因为短融长投项目搁置,或者互保、联保导致的资金被套。这些被套牢的资金成为相关企业系在脖子上的锁链,也吓退了不少“不敢也不愿意蹚浑水”的民间投资者。
“缩在那里”的则是投资房地产的大量资本。截至目前温州市商品住房均价已连续34个月下降,与最高峰时相比,降幅达32%。在外经商多年的万平刚为了回收房产投资,去年以来陆续卖掉了全国各地近十套房子,但回笼的资金不到2000万元,与当初高位接盘时的4000万元相比,缩水超过一半。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房地产的缩水,还导致了银行担保物缩水,这又进一步加大了企业从银行融资的难度。
导致大量资金“趴”着的,除了上述因素外,还有实体盈利能力的孱弱。监测数据显示,今年1至5月,温州3800多家小微企业利润仅增长1.1%,“这么低的利润,除非现在已经有企业在经营,否则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再冲进去的。”温州日丰打火机有限公司董事长、温州市烟具行业协会副会长黄发静说。因为“利润太薄”,温州的打火机厂家从最多时的几千家至今剩下百余家;因为“利润太薄”,相当一部分人在资本游戏的诱惑下选择了“脱实向虚”。
“不论是过去的炒房炒煤,还是后来的全民借贷,亦或是现在的民资‘半复苏’状态,根本问题在于温州经济转型还不够。”李丹认为,温州困局解题,唯有加速转型。
“温州目前正处在一个爬坡过坎的关键时间节点上,这个坡和坎就是对传统产业加速转型升级。只要过了这个坡和坎,温州就能再次迎来快速发展。温州传统产业转型速度加快的过程,也是温州经济走出低谷的过程。温州经济转型实现之日,也是温州经济再次快速奔跑之时。”浙江省工商联主席、正泰集团董事长南存辉说。
一言以蔽之,温州经济转型实现之日,就是温州民资全面沸腾之时。
(报道组 陈晖 张闯 曾荷绿 黄日聪 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