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温州，走进温商群体，有一股精神令人感叹，让人动容。创业基因和市场力量，这是深深根植于温州土壤中的一种文化，是温州民营经济最有价值的灵魂，是温州发展进步最为宝贵的精神。

　　坚守在利润似刀片一样薄的制造业，风雨骤来的经济危机和金融风波，都不会令温商们与生俱来的市场博弈意识、创业基因有所减退。如果有什么变化，只会是变得更加理性。一旦创业和投资机会来临，他们还会像潜伏在静处的狼一样勇猛地扑出去。

　　创业基因和市场力量，它们曾经创造了温州财富的神奇故事，它们还会继续引领中国民营经济勇往直前。

面孔一：

艰难守业，危机中更显韧劲

　　温州，一个自由创业热情高涨和自由创业土壤肥沃的地方。温州市场精神的核心在此，灵魂在此，真谛在此。正是这种精神，成就了温州成为当之无愧的民营经济发源地。

　　很多人说黄发静勇敢、耐得住苦。作为温州打火机行业协会会长，他带领温州打火机企业抵制欧盟CR法案声名鹊起，面对国际贸易壁垒斗争到底，并因此获得2003年度CCTV经济人物。

　　如今再听到这样的形容，他猛吸了一口烟，沉默几秒之后说，现在维持生存的苦，比打官司那阵更苦。

　　回溯1990年代，这个由近30个零件组成的打火机照亮了市场经济萌动期的温州人，脱贫致富的冲动促使他们对其拆装研究并批量生产，打火机企业一下子冒出3000多家，经市场淘汰后，2000年约500家温州企业成为行业内有一定实力的企业，温州也就此成为国内外闻名的中国金属打火机生产基地。然而到今天，温州打火机企业的数量已经不到100家，基本维持正常生产的可能只有40多家。

　　这几年的打火机行业，尤其是温州企业统领的金属打火机行业，似乎特别受风雨“眷顾”。这头刚跟欧盟打完CR法案官司，又与日本打。与此同时，全球禁烟的风潮越来越盛，烟民的数量在逐渐减少，国内航空又颁布了禁运打火机的条例，许多人放弃外观漂亮但价格高的金属打火机，转而选择一次性塑料打火机。金属打火机的市场份额一再缩小。

　　苦守之下更显创业精神的韧劲。“温州人的创业精神，像石头夹缝中的草，踩了之后又会从旁边长出来，生生不息。”黄发静这样形容自己身处的群体，“我不怕危机，打火机作为现代文明点火器具，我相信它的生命力很长，现在我就想怎样让企业活下去，能活着就有希望。”这是黄发静的心声，也是典型的温商式答案。

　　黄发静已经在调整方向，传统打火机销路不佳，就转做相关产品电子打火器，同时争取为国外知名品牌做国内代理维修商；出口形势不太好，就想尽办法把市场往国内转、往南美市场转；品牌附加值不高，就趁此机会从模具、电子元件到包装配送，每个环节都重新改进。

　　这是危机来临时，温商群体用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对经济形势异常敏感的创业基因做出的天然选择。

　　瑞安长城换向器董事长林祥清眼下的日子也不好过，企业利润不到3%，他却依旧平静淡定。他说为了一千多名员工，先让自己活下来，就有希望慢慢长大。温兄董事长姜瑞玉则将前几年企业增速“原地踏步”定义为“求稳”，“资本市场太疯狂，还是投技术更稳当些。”

　　一些选择坚守的企业已经盼来春天。在身边的朋友都疯狂投身资本市场，财富大增时，海尚集团董事长叶华平却异常谨慎：“我相信这种财富增值的速度是不正常的，企业经营哪怕再困难我也不跟风。”最近的6年里，海尚集团只做了两件事，转型和升级，目前已经跻身全国同行业第一，并且还在以每年35%的增速飞快长大。

　　乐清八达电气专为煤炭行业做井下设备防爆器，全国煤炭行业产能过剩需求疲软之时，别人都不敢接单渐渐转行或死掉，他们却顶住经营压力埋头研发新品，利用传统高压作业优势，一举成为北汽集团新能源汽车关键零部件的唯一供应商，彻底走出冬天。

　　冬而不眠，储而迎春。一批温商在等待，却不只是等待。坚守是为更好地蓄势待发，直到风雨过去暖意再来。

面孔二：

风浪击打，创业激情不会消退

　　毋庸讳言，温州创业基因和市场力量，更多是与资本活跃和多元投资相联系。资本逐利本性决定投资与投机往往难以分离。温州前些年的资本活跃和多元投资，不论含有多少投机成分，在给他们带来巨大财富回报的同时，也给他们造成重大财富损失。

　　好在，温州人充满激情和能量的创业精神，原本就成长于激烈的市场厮杀，早已成为温州企业家的魂和根，深植于每个人心田。就算经历如金融风波般狂风巨浪式的击打，亦不会消退。

　　留着长发，穿一身中式棉布短褂，陈晓武在摆着茶盘的桌子前坐下，慢慢地把冲好的红茶倒进公道杯，再转倒进自己的杯子里。眼前的他，头发整齐、衣着得体、精神特好、话语轻松。一点都不像两年前那个身负巨债、曾经多次试图自杀的人。

　　2012年深秋，企业资金链断裂引发的倒闭和企业主出走现象在温州局部地区蔓延。陈晓武的危机也在这时悄然降临。由他担任董事长的一家房产中介，温州21世纪不动产传出欠薪，很快就有媒体曝出：公司负责人陈晓武欠下2.5亿巨款，由于资金周转不灵，被债权人发现后围堵在温州市区江滨路的某酒店，最后向政府部门求助才得以脱身。几天之后，他不得已之下还躲进了派出所。

　　“其实当时企业运作得不错，是我的思路太活了。”陈晓武的声音有些黯然。他口中的思路太活，便是指过于大胆的资本运作。当时他企业发展运作的资金几乎全都来自利率不低的民间借贷，借来的钱又大部分投资到了看似利润更高风险也更高的资本市场。之后，突然收紧的政策，扼住了资本市场不正常的跃动，如多米诺效应一般，几年下来利滚利的本息终于压住陈晓武的“脉搏”，再无力继续偿还。

　　民间借贷1.8亿元，银行欠款7千万，几十个债权人，压得他无法喘息。他说那时的自己几天几夜不洗澡不睡觉，好几次站在阳台上，随时准备跳下去。

　　但即便是这样绝望的境遇，陈晓武对市场的灵敏嗅觉和投资的欲望却依然还在：“有个大宗商品的进口贸易，套期保值做好了会很快翻身，可惜现在我没有资金。”两年前与记者一起喝咖啡，他讲述这一商机时语调都变了，眼睛里透出别样的神色。

　　所幸，命运还是为他留了一道窄窄的门缝。一位从事房地产的企业家朋友，因为认同他的能力，愿意让他以零资本入股，负责公司商业地产的销售和招商。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让曾经绝望寻死的陈晓武又活了过来。

　　他重新出发，再次创业。“现在银行欠款已经全部还清了。民间借贷还有1.2亿元。欠的这些钱，我一定都会还，最多3到5年，还清债务还会东山再起。”陈晓武显得颇有信心，好像曾经的危机已经离他很远。

　　陈晓武并不是这波金融风波的唯一受害者。更不是从风波中重新站起来的特例。藤桥夏谷服饰的老板今年五十出头，为隔壁邻居的厂家担保贷款，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说起生意她就忍不住大吐苦水，听上去对经商已再无留恋，但被问到是否还会继续办企业时，她又毫不犹豫，“债务一解套就重新开工，只是以后不会别人一个电话就乱借钱了。”

　　一组数据能看出这种坚韧不拔的力量。今年4月，温州全市新登记制造业企业243家，注册资金达到4.61亿元，全市市场主体中制造业企业总量累计1.88万家，同比增长13.74%，注册资金达到646.59亿元，同比增长5.48%。

　　“经济危机让一些抵御风险能力差的小企业倒下去，企业的生命周期或许缩短了，但新增企业数量一直在增加，温州人的创业激情永远不会改变。”一位温州青年学者观察到，不少企业家失败了、破产了，换个公司换个行业依旧还会重新出发，从头来过。

　　创业基因，是温州人的一种秉性，一种文化，一种灵魂，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铸就，也绝不会在一次危机打击后改变。

面孔三：

谙练于市，两个市场追逐财富

　　必须承认，资本活跃和快速流动本身并没有什么过错。盲目跟风，过度贪婪，无序违法，特别是融资背后的一切乱象，才是应该吃一堑长一智的。如果在天生灵敏、果断的基础上，再注入理智、成熟，温州创业基因和市场力量爆发的能力是可以想象的。

　　正泰集团董事长南存辉便是一例。他和他带领的正泰集团，坚守实业，坚持创新，为温州企业乃至广大的浙商群体创下了一个范本。

　　最近一次密集式的媒体报道，源于由正泰和华峰作为主发起人的温州民商银行正式获准筹建。借助地缘优势，南存辉认为，正泰对本地中小微企业情况比较熟悉，能更好服务实体企业。

　　“不贪心，不偷懒”。这是实业家南存辉涉足资本运作的信条。以筹办民营银行为标志，正泰近年来参股浙商财险，发起成立正泰小贷公司，建立企业孵化园区，打造创业创新平台，实现由企业经营向资本经营转型。

　　去年夏天，温州金融风波余波未尽，一批企业投资资本市场失利，又遭遇银行抽资压贷。银行与企业关系一度紧张，有一些企业家极端地认为，资金是洪水猛兽，宁可发展慢一点也绝不跟银行借钱、不涉足资本市场。南存辉特意赶去参加浙江银行业服务温州实体经济会议，现身说法：“正泰在创业之初，年产值不足1万元，银行给了第一笔5万元的贷款支持。现在正泰集团已经获得了多家银行共200多亿元的授信额度。”资金是企业做强做大的发动机，正泰从单纯的企业经营学会了利用金融工具经营企业。

　　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实体经济的放弃。“赚钱第一，不是唯一。我这风风雨雨三十年，就是一心一意创名牌，聚精会神做实业。”掷地有声的背后，是南存辉对严峻外部经济形势的沉着应对，正泰已经成为当之无愧的行业老大。首台“中国造”高端半导体化学气相沉积设备在正泰下线、成为全球首家光伏系统解决方案提供商、投资收购德国知名光伏企业……坚守实业，同时合理利用资本发展壮大，正泰成为有全球影响力的企业。

　　有一批企业，也已经在风波后站起身，试图从资本和实业中找到平衡。

　　新世纪发展控股董事长谢炳超重新总结了自己的投资经：好的项目还是要上，但行业不熟悉的不投、不能控股的不投、社会效益不好大众不认可的也一定不能投。

　　兴瓯药业负责人林陈钏，同时也是破产重组的海鹤药业接盘人，与所有的股东约定，所有投资超过百万就通知股东开会决议，不能老板一个人“拍脑袋”。

　　乐清天正集团董事长高天乐在上海有一家投资公司，进行一些不会“伤元气”的小比例多元投资，同时牢牢守住低压电气这一主业，坚持创新和技术投入。在投资公司与实体企业之间，他设置起“防火墙”，投资业务的变化不会影响正常生产经营，公司规模扩张很快。

　　检验温州创业基因和市场力量能否再次释放出来的标准，恰恰是能否让沉淀和静寂的民间资本再度活跃，快速流动起来。——为了推进实体经济的发展，也为了加快传统产业和经济结构的转型，帮助民间财富在有序安全前提下快速稳定增长。温州创业精神的再出发，已进入新轨道。

　　（报道组 陈晖 张闯 曾荷绿 黄日聪 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