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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人文世界·艺术评论

艺者杖藜行歌

  相隔17年,73岁的吴山明将回到位于北京的中国美术馆,举办大型个展。

  这一次,他想诉说的是:重返单纯。

  从艺60年,执教50年,从早期坚实的造型技巧和写生能力,到后来深入生活、发掘传统并适当吸收外来艺术以求革新,再到今天摹写平实质朴的人性之美和自由的意趣,吴山明在浙派人物画、浙派水墨画中如何沉浸,又如何出走?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他经历了怎样高强度的反复实验?90年代,他怎样继续在宿墨和意笔的道路上另辟蹊径?时代对吴山明的公共记忆,又是怎样一步步推向笔笔生辉、通篇结实鲜活的中国人物画宿墨审美的新时刻?

  5月31日至6月9日,在这个由中国文联、中共浙江省委宣传部、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美术馆、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国家画院主办的展览里,或许能找到答案。

  300余件作品,分“体素照神”、“笔迹墨痕”、“淡者愈真”三个单元呈现。吴山明再次向画坛证明,中国画不仅是一门传统艺术,更是一门实验艺术,中国的传统笔墨没有被穷尽。结束北京的旅程后,这个展览还将回到家乡,在浙江美术馆和大家见面。

  重返单纯,也是初心依旧。   吴孟婕/文

艺者杖藜行歌

  许江

  吴山明先生是中国浙派人物画的新一代的领军者。他于上世纪50年代中期入中国美院附中,五十载的教学生涯,始终没有离开美院。美院之于他,是家园,又是事业;是出身,又是归属。从身形活跃的浙中才俊,变为鹤发童颜的名师大家,山明先生几乎是一类成功的榜样,一种院校成长的典型。其间折射出美院育才的模式与力量,也标示着中国艺术的某类历练成长、自觉塑造的求索路径。

  绘画之事,外写物象,内蕴胸壑。中国绘画因此而自成体系,精神上成就历史峰壑。近代以来,西画之学传入中国,现代学院已成绘画传习之所,素描之法的观察方法、表现内涵均深刻地影响着中国传统的绘画,尤其人物画,对造型的研究,对笔墨的研究,对时代生活生机的研究,极大地推进了中国人物画的创作。浙派人物画正是这一历史性浪潮的生动激流,其特点在于既坚守写生造型,又寻求笔墨表现的突破;既要捕捉真实人物的生动,又要谋求笔墨灵动、传神表情的诗性;既要让绘画注万家忧乐、洗百姓心目,又矢志潜心地营造绘事的人性高度与独特风貌。

  当我无数次回溯这段文化史,试图深入创造者们的胸壑中去把抓那活泼泼的独特之性的时候,剖去诸多杂糅的枝蔓,最令我感怀的是那双手,那双巧夺天工之手。山明先生的绘画,笔,变幻跳匿,淋漓洒脱;墨,机趣天然,苍润华滋。方家总括为中锋笔痕加宿墨渗化。

  山明先生作画,如终并行两条线索:一条是笔意的追踪。人物画之难在于人物的佳好,总存一体的关系,其灵神毕现却又只在一瞬。一笔落下,既要成形,摄得人物之貌,又要聚墨,凝出墨色本身的气象。用笔讲骨法,讲气骨,用墨讲韵味,讲环生。如此笔形与墨象,气骨与韵味,环环相蕴,层层生发。高手用笔无一定之规,所谓胸有成竹,不是心中已有固定先在的图像,而是“胸怀渭川千亩,气压十万丈夫”,而是了然生活、熟悉人物的洞观和随机生发的觉察。

  这种笔墨生发的随机性,既要有动若脱兔的敏捷,又要含运笔起承转合的默契,山明先生的一杆笔点划布局,彼此呼唤,苦觅生机,仿佛深山孤行,心中总有万般纠结,恨不能有万千灵心慧眼,盼只盼笔意赫然洞开,一旦灵晕骤至,便成妙合形趣,生机卓然。如此写意,直若精神飞翔,形骸虚离,一颗心总在笔锋使转的核心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另一条线索是墨韵之淳化。山明先生的宿墨出神入化,肌理凝厚,渗化天然。要实现这番宿墨墨趣,先要简笔提炼,这种简笔并不是一般的减法,而是能将人物作整体相看,并常凝成一组一团,相衬出一眸一息的顾盼流连,一举一掌的执重沧桑。他曾说:“经历了‘山花灿烂’,方知‘骨法用笔’内涵。”正是这个道理。提炼的同时,又当残墨试错,宿墨实则上就是残墨、废墨的复活。复活之妙在于残墨融入形意,活用随机偶成的肌理,形成墨块与走笔之间的生动转换。

  那宿墨在这生动转换中,在碑帖交织的用笔中,呈现涩重与华滋、苍劲与温润的诸般相和之彩。那宿墨的墨韵常蕴一份光感,向阳舒笑,近风欹斜,含烟弄雨,顿开残落。正是这种残落,使得山明先生的绘画似古实新,其方法似拙实巧。也正是这种残落,让山明先生笔下的人物涌现出一份质朴,一种凝重,虽淡墨飘飘,却颇似黄宾虹先生的山水,凝结天地悠悠的深切关怀。

  中国绘画总体上有一种山水化的倾向。这并不是说将人物花鸟改向山水,而是指以山水的境界和方法来塑造人心、涵融艺行。山明先生正是将人物画置于一种烟波望境之中,笔墨徜徉,凝成山水般的苍润意象。人物绘画总囿于写人物形貌之难,难得笔墨自主。今日诸多人物绘画一方面克服古代人物画结构不明、造型不精之弊,另一方面却又沉迷于照相写实,常以墨色状模摄影的效果,深陷艺术遗神取貌之病。中国绘画的神采之妙在于陶冶胸中造化,吐露笔端生活。所谓笔墨以天地为师,拜山水为供养。而天地山水,虽极尽变化,却无非生机。得此生机,宇宙生活俱在手上,人物意态呼之欲出。写人物形貌殊难,也必当灵动意写,则不求工巧而自多妙处,不刻形貌而自足神趣。

  而山明先生的画正有这般烟云机趣。那墨块如月影移壁,亦苍亦润。霏微迷漫,空洞沉冥,覆水如纩,横山如练,一派烟波氤氲之象。那宿墨天然地沉郁,力克华美秾丽之过。用笔呈现镂金刻石的深度,却丝毫不滞;敷染如若古锦旧壁,光晖愈见朴质。自来墨色淡而显浓厚难,而山明先生的宿墨叠笔中,却见山水风神,浓纤得中,愈浅淡,愈见绚烂,愈显浓厚。

  今日艺坛,写意人物尤难。山明先生却独步写意,尽成得笔墨烟云之妙。那烟云中,山明先生杖藜行歌,既是写照,又是众望。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艺术评论 00019 艺者杖藜行歌 2014-05-30 浙江日报2014-05-3000006;浙江日报2014-05-3000009 2 2014年05月30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