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
是故园
特约撰稿 王旭烽
有些人的生命是与家园同在的,从不分离,比如康德,比如福克纳。但更多的人则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的“生活在别处”,成了岁月的浪子、故园的浪子。我们时常渐行渐远,然而,故园却并未因此淡出我们的灵魂。恰恰是自我与故园在精神上的一次次思念、重逢,在记忆中发生着重构,才具备了人类更多诗意与传奇的可能。我最早被这种情感深深打动的作品,是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的诗篇《逢入京使》:“故园东望路漫漫,两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我们经常在填表格时填写籍贯、出生地、户籍所在地等等,但这些地名并不一定是精神的故园。《啊,鼓岭!》让我再一次坚信了自己内心对故园的定义。故园是文化的归属,是心灵的守望,是一个人童年与少年成长的地方,是对这个世界开始形成认识的时刻,是人性的种子开始萌发的状态,故园的水土、风物、人文滋养了我们。即使从故园——中国福建福州鼓岭中走出的游子是一位美国人。
密尔顿从中国的文化土壤中回到美国加州,却终生渴望他的精神家园鼓岭与故人“小山子”一家。而土生土长的鼓岭人小山子同样漂洋过海,但并未见到手足情深的异国兄弟密尔顿,却在加拿大客死他乡。这个故事内在就具备了传奇性,提供了被反复叙述的可能。最初的叙述者正是密尔顿本人,是他把自己关于故园与故人的事告诉了妻子。密尔顿去世后,他的妻子又偶然间将这个故事转述给了一位留学美国的中国青年钟翰。钟翰将这个动人的故事写成文章,并发表在了那一年的《人民日报》上,此时这个故事等于叙述给了整个中国。当时的福州市委书记如今的国家领导人读到这篇文章,并在二十年后的访美演讲中再度叙述了这个故事。当这个故事在《啊,鼓岭!》一书中以长篇小说的形式被凝固下来以后,一个美国人与一个中国人的质朴、真挚而悲剧的命运,揭示了人性与国家、历史的复杂而深刻的关系。
小说的一大特点是在创作的过程中将中美两国整个交往的历史作为浓浓的时间线索与时代背景。从“扶清灭洋”的义和团远动到“一战”、“二战”的硝烟弥漫;从美国飞虎队的共同抗日到朝鲜战争的兵戎相见;从冷战时期的对立与封锁到破冰之后的访美演说。我们在始终变幻的历史风云中,读到了那种永恒不变的个体生命的友谊与思念。历史面前,人很渺小,密尔顿终其一生也未能再回到鼓岭,也没能再见到异国兄弟。但有时,人最真挚美好的东西会超越时间与空间,代表人类将历史续写得更美好一些。
故人和故园,的确是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