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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美丽乡村·灶头边的村庄

核心提示:回到老家安吉,第一次以过客的目光、游人的心境,去搜寻流转在山乡舌尖的时令美味,竟不自觉地念叨着:无乡土,不美食。

九亩田,栖息在云端

  4月中旬,浙北安吉,云端上的九亩田,茶季姗姗来迟。

  这样的时节,山村里的一切,都让位于了采茶。忙碌之余,农家厨房里端出来的菜肴,不是河沟里顺路采来的水芹,就是下山时随手掰下的红笋,来不及去讲究。但配上沉淀了数月时光的咸肉、油豆腐,即是可口下饭的一餐。

  这里的生活,也如同食物那般,不带一点花哨,简单至极,亦美味至极。

  【一】 采茶季

  九亩田的人,一直生活在云端。

  在安吉山川乡,与临安、余杭交接的东天目山脉上,820多米高的海拔和地势,足以让它成为浙北最高的行政村。时至今日,交通的便利,使得大山无法阻隔外界,但山谷里常年升腾着的云雾,为它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坐着村中小巴,沿着盘山公路,穿过数百米高的云层来到九亩田,但见一个“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村委吕爱珍引了个路,便带着茶篓,急急赶向村后的高山茶园。“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原来,浙北高山村的茶季才刚到来。

  尽管村中有不少“农家乐”,但执掌着厨房的女人们,因为要抢着时间把茶叶摘下来,便无心接待来客。又或者说,九亩人还生活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这时,他们并不希望外人来叨扰。管理毛笋,采茶炒茶,种菜酿酒,这个时节,需要忙碌的太多。

  我们的突然造访,让村支书管祥德有点头疼。他几番询问和说服,才帮我们找到了食宿的地方——“玉珍人家”。餐桌上,摆放着七八盘菜,咸肉烧毛笋、青菜炒油豆腐、清蒸腊肉……老板娘林玉珍盛来一锅饭,说了句:“太忙,临时烧的菜,不好意思啊”,便又消失了。

  饭后,我们背着相机,拨开绵密而杂乱的野生茶树,气喘吁吁地攀上茶山。在海拔近900米的高处,找到了埋头采茶的妯娌俩——林玉珍、吕爱珍。她俩的婆婆——83岁的林莲英,正身姿轻盈地穿梭在半人多高的老茶棚里。

  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切,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节走进九亩田,又要求主人家做几道复杂的菜,是极不礼貌的。所以,即便费力地登上茶山,找到了老板娘林玉珍——村里公认做菜的好手之一,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每年的冬与春,是属于九亩人自己的季节。冬天忙着腌制美味,春天赶着播种采茶。而“五一”劳动节过后,九亩田就会敞开村门,迎来一拨又一拨的外来客,直到天气渐凉的国庆节。此时,在自己的季节里,九亩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我们不应过多打扰。

  【二】 外来客

  茶山下来,路经一座老房,突然,“啊呀介个套(杭州话,相当于“怎么说”的意思)”的问话,着实吓了我们一跳。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竹竿上挂着一只鸟笼,里面有着黑色的鹩哥。竹竿后是一片水泥晒谷场,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素雅的老人,坐在椅子上打毛线。

  在外来客眼里,九亩人的食物与生活,有着无法抵挡的魅力。十年前,退休了的杭州人——冯淦浓和老伴王荣发,在这里租了两间老屋住下来。尽管生活并不便利,但夫妻俩却过得有滋有味。每逢周末,子女们就会过来同住,共享乡村生活。

  冯奶奶住的两间老屋,恰是林玉珍家的,原来是堆放柴火的杂物间。2006年租下房子后,他们先后花费五万元装修,一楼厨房、卫生间、房间,二楼一个大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村民还送了块菜地给“杭州老王”,离老屋不过百米之遥。

  养鸡、种菜、遛鸟,这是“杭州老王”想要的晚年生活。每天,他都会早早起床,去村口兜转,也喜欢串门聊天。那日,我们并未遇见他。冯奶奶说,他去余杭瓶窑参加同学会,要次日下午才能回来。

  门口,种着一株桂花树。这是冯奶奶特意从杭州带来的。远离热闹喧哗的杭城老家,冯奶奶或许是有遗憾的。所以,她希望在中秋时节,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在这里,她也没法和曾经的小姐妹们常聚,只是偶尔等来她们的到访。

  这是婚姻,有幸福,也有割舍。重要的是,能一起相伴走到最后。在九亩田,我们遇到这对老人,解读着爱情、婚姻与岁月的真意。

  【三】 九亩田

  九亩田,不止九亩田。

  两年前,大学生杜正伟慕名来到这里,加入了“九亩公社”的团队。这个项目,有着浓浓的工商资本印记。但资本的背后,却是一群人对原生态食物的极度渴求。他们找到了与世隔绝的九亩村,在这片纯净无瑕的百亩土地上,用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去种养食物。

  九亩田的故事,由此被挖掘。因为人们相信,这种历史故事,更能为食物增添价值和味道。所以,动物科学专业出身的杜正伟,能流利地叙述这里的种种传说。但可以确定的是,九亩田原名“九母田”。

  村庄的得名,缘于两个不同版本的传说:

  相传,在无法考据年代的历史上,为避战乱,九位妇女寻觅至此,耕种、繁衍,村庄规模渐而扩大,取名为“九母村”。

  另外一种说法,颇具“中国民间故事”的气息。话说很久以前,天上九位仙女羡慕人间生活,偷偷下凡来到人间,正好落在安吉山川乡的最高处,留在这里过起凡人生活。她们开垦了九亩田地,种上水稻等各种作物,造就了今天的九亩村。

  大约七八十年前,因书写关系,村名演变成了“九亩田”。

  此外,吕爱珍还告诉我们,九亩田也曾叫过“酒亩田”:“或许这里家家户户过年都会酿酒,男人们都喜欢喝点酒的缘故吧。”

  可以想象,这种极具乡村气息和农耕色彩的村名,在当今乡愁泛滥的年代,是多么容易打动人的内心。所以,原本静谧的九亩田,在自觉与不自觉中,迎来了乡村休闲旅游发展、工商资本逐鹿乡村的大时代。

  用最简单、最原始的方法,生产出最安全、最美味的食物,这是杜正伟每日需要提醒自己的原则。这种想法,与九亩村的内在气质完全吻合。而在食材的牵连下,九亩田渐渐成了城里客的“老家”。

  好坏无从判断。但至少此刻,九亩田还是九亩田,九亩人依然是九亩人。

  【四】 女人村

  或许男人们都不愿意承认,但在纯粹的农耕世界里,女人的作用或许远远大于男人。

  下午5时许,村庄里渐有炊烟飘出。老板娘林玉珍背着茶篓回到了家中。茶篓里,除了翠绿的茶青外,还竖着五六条红笋。这是林玉珍下山时,顺手从竹林里折来的。“我烧咸肉炖红笋给你们吃好吗?”她带着歉意,客气地问道。

  厨房里,男主人管贤方已点燃锅灶,边削着莴苣笋。洗菜、添柴、打水……管贤方一直在给妻子打下手。在这方需要调和五味的空间里,男人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无论是采茶时节,还是即将到来的游客季,女人都是这个村里的主角。

  把去壳的红笋切好,随意扔进锅里焯水。大块的风干咸肉,烘干的油豆腐,和焯好水的红笋,一起放进砂锅里炖煮,顿时香气四溢。而煤气灶那头,一碗农家自做的盐卤豆腐,已和着火力在沸腾冒泡。我们的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茄子烧年糕、香干肉丝炒水芹、清蒸咸肉、红焖鲜鸡、辣椒莴苣笋片……不过三四十分钟时间,林玉珍已做好了满桌子的佳肴。“这个时节,毛笋不太好吃了,但红笋、石笋又上来了。野生的水芹菜,田沟里到处有。”林玉珍说,如果要求不高,蔬菜完全能自给自足。

  从田沟里采来的水芹菜,采茶归来时顺道掰下的红笋,保存在酒坛里的烘干油豆腐,还有可一直吃到年关的熏腌肉……云端之上的九亩人,对食物的理解与要求,简单至极。就像他们对生活的理解一样:无他,温饱无缺,便足矣。

  关于她做的菜有多美味,我似乎忘记了。因为那是老家的味道,我再也清楚不过。那天,围着餐桌,管贤方和我们聊起了他们的儿子、女儿。子女在外发展得很好,夫妻俩很自豪。我,不禁想起了安吉那头,自己的父母。“只要儿女过得好,我们会管好自己的。”他说。

  这味道,太熟悉;这句话,也太熟悉。

  【五】 糯米烧

  夜晚7时,吕爱珍家的地窖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三个阔口的大缸里,在酒曲和淀粉的交织融合下,山乡的另一道美味正在生成。再过半个多月,吕爱珍会用山水烧煮酒酿,蒸馏出美味醇厚的糯米烧。

  吕爱珍酿酒的手艺,承自父亲和绍兴上虞的舅公。因为山乡的温度偏低,一般要等清明过后,白日气温达到20摄氏度许,吕爱珍才会动手酿酒。这个时间,也恰恰与九亩田的生活年轮相接合。因为酒香之际,正是山乡客来之时。那时,九亩村不止是九亩人的。

  次日清晨5时30分许,我们在鸡鸣狗叫声中醒来。拨开窗帘,外面已是一个充满光亮和活力的世界:火红的太阳,把笑脸绽放给了早起的九亩人;圈起的鸡舍里,公鸡们精神抖擞地漫步、啄食、打鸣;背着竹篓的茶工,步履轻快地向着茶山走去……

  楼下桌上,摆放着3碗年糕泡饭、4个白煮鸡蛋,还有腌辣椒、咸肉毛笋等几盘小菜。早餐微凉,意味着主人林玉珍离开家门,去山上采茶已有些时间。无疑,我们无法用常识解读这里,也因此错过了云端之上的最美日出。

  幸好,背着相机走到村口,站在观景台上向下眺望时,看见了那片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云海。“九亩公社”的工作间里,竹编的篮子一字排开。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被杜正伟和伙伴们分拣着。7时30分,鲜蔬配送车准时出发,运送至杭州、义乌和东阳……

  九亩,九母,又或是酒亩,云端之上,生活在这里的人,从不会忘记他们与这块与众不同的土地间,那种虽不言语,却默默守护彼此的心境。

  食物,给予或获取,循环往复,人与自然,才生生不息。


浙江日报 美丽乡村·灶头边的村庄 00019 九亩田,栖息在云端 2014-04-22 3442753 2 2014年04月22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