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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人文世界·阅读会

回家!回家!

  编写 李默扬

  麦子扬花,阿拉要回家…… 回家见爹娘,回家吃老酒,回家讨老婆,回家生儿囡。麦子扬花,阿拉要回家…… 回家开山种地,回家捞虾捕鱼,回家盖大屋,回家过日脚……

  ———江南民谣

  青年作家海飞的《回家》一书将故事放置在了四明山一带的抗日战争的环境中。主人公陈岭北本可以在逃出敌人魔掌后即行回家,但一个偶然事件,一个游击队小队长牺牲前对正规军(新四军)的陈岭北下了一道最后的命令,陈岭北便自觉接受和行使起了这项重要的使命——押解日本山炮手香河正男去新四军总部教新四军战士使用山炮,回头去狠揍入侵中国的日本鬼子。

  逃跑的秋天

  惨烈的虎扑岭伏击战,让新四军金绍支队几乎全部阵亡。陈岭北永远都会记得,那场战争刚刚结束,他和一批新四军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从后头赶来的日军给堵住了。

  陈岭北前面走着的是新四军战俘,后面走着的还是新四军战俘。一些战俘开始向那条溪水靠拢,然后他们直接蹚进了溪水里,俯下脸去喝水。在这时候,陈岭北看到了水面上漂着一层红色,不远处一名战俘被一名矮壮的日本兵捅了一刺刀,他倒在了水里,而那刺刀还死死地抵着他。战俘们开始奔逃起来,陈岭北也开始奔逃,他迅速地窜进了树林以后,还是在往前拼命地奔逃。日本兵追了一阵,追到树林边就不敢往里追了。他们怕有埋伏。

  这时候一声枪响让陈岭北打了一个激灵,他猛地甩了甩头,看到一支游击小分队一边向身后开枪,一边向这边跑过来。

  游击队的人一个个倒了下去。他们在被子弹击中的同时,手中的枪抛向了空中。陈岭北顺手抄起一支飞翔的枪,一拉枪栓和追来的日军对射。陈岭北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手雷打着转向这边飞来,落地的同时沉闷的声音响起,陈岭北也被气浪抛起,重重地摔在地上。陈岭北看到不远处一名游击队员双腿被炸飞了,身下压着一名穿日军军服的鬼子兵。

  陈岭北好久以后才放下久久端着的那杆老掉牙的步枪。一个细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陈岭北转过身,才看到那十八九岁的游击队员躺在地上,干燥的嘴唇正不停地张合着。陈岭北趴在了地上,把耳朵紧紧地贴在这名队员的嘴边。这时候陈岭北才搞清楚,这名胡子还没有长全的小伙子已经是四明山游击支队路西分队的队长了。他奉命押送一名日军俘虏去江苏南通的新四军驻地。这鬼子兵叫香河正男。

  陈岭北听到队长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命令你,为护送队队长……把这鬼子押送到南通……

  陈岭北猛地直起身子,他急了。他说,我得回家。我得回家和棉花把婚事办了。

  他竟然在临死前,向新四军正规部队的老兵下达命令?陈岭北感到十分恼火,他认为属于地方武装的游击分队队长没有权力向自己下达命令。

  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觉得这道不伦不类的命令,成了他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那天晚上陈岭北带着新四军这些幸存的伤员在坟包不远处的几棵树下宿营。他的身上交叉斜背着游击分队队长留下的那只牛皮公文包和毛瑟手枪。在临睡前,他曾经小心翼翼地打开过公文包,里面有一沓油印的文件,上面有“四明山支队”的字样,还有10个大洋。

  香河正男没有睡着,他拆开了身上慰问袋中的慰问信。信中说,我是植子,我16岁。植子还说,看到那些支那人被推进坑里,我想我应该高兴。可是我高兴不起来,你一定失望了,我写的慰问信和别的勇士收到的慰问信肯定不一样。被斩杀的那些支那人,他们有死罪吗?

  四明镇战事

  三天后,天亮以前,陈岭北已经带人埋伏在了他和国军三十五团的残兵黄灿灿预定好的第一个埋伏点,那是馒头山戚家的祖坟地。天还没有大亮,这支杂牌军已经集合完毕,包括四明镇上手持猎枪的年轻人。这儿正好面对着那条通向四明镇的小道。只要有一定的火力,想要通过那条唯一的道路越过四明镇,是一件比较难的事情。

  小浦东的声音传了过来,赤那,这帮猪猡来了。

  陈岭北在小浦东声音的牵引下转过了头,他看到了向前行进的队伍。

  船头正治久久地望着那堆向阳的坟山,他知道那是中国人埋先人的地方。如果一路往前,就经过了四明镇。如果再往前,就是通向衢州的大小道路。一声枪响以后他身边的一名士兵被击中了身体。

  麻四想,看来四明镇果然是一道坎。

  陈岭北和手下的兵员把那一个个坟包当成了掩体。如果不出意外,日本兵向前一步都是一个难题。

  这时候施启东拖着一个人过来,把那人扔在了陈岭北面前。陈岭北看到了眼睛中布满血丝的香河正男,他的手上血迹斑斑。陈岭北的脸沉了下来,说,你是不是想寻死?

  香河正男用蹩脚的中国话说,给我枪,我帮你们。

  陈岭北对施启东说,给他一支“三八大盖”。

  一会儿施启东又拖着一杆枪爬了过来,愤愤不平地扔给了香河正男。连同扔过来的是子弹带。香河正男笑了,他接过枪伏在了陈岭北的身边,眼神温暖了许多。谢谢你,他说。

  香河正男的话刚说完,就在他转过头去的那一瞬,陈岭北看到了香河正男的脸色变了。香河正男说,山炮。

  这是陈岭北第一次看到山炮。陈岭北想香河正男原来就是开这种炮的,把他弄到南通去也是去当这种炮的教练的。

  枪声终于停了。这时候李歪脖押着日军记者高月保过来了。陈岭北看着高月保愣住了,他无声地伸出手拍了拍高月保的肩膀,轻声说,现在你是俘虏。

  高月保望着香河正男手中的枪,说,你……打日本人?

  香河正男点了点头说,你不会懂的。但你以后会懂。我和你一样是俘虏,我被他们软禁了,但我没有跑,我偷跑出来参加战斗。

  高月保说,你是大日本帝国的叛徒与耻辱。

  香河正男又点点头说,虽然我是叛徒,可我变回了人。不和你说了,还得打仗。对了,我特别想回家。

  那天的第二仗,是在傍晚的时候开始打响的。

  陈岭北看到越来越近的对手,看看自己阵地上越来越少的子弹,他有些绝望了。这时候突然从横刺里冲出来一支队伍,陈岭北看到了冲在最前面的麻三,他一直披在身上仿佛鱼长在身体上的鳞片一样的和平救国军军大衣不见了,而是一身威风凛凛的唐装。他拿着一杆机关枪,身后跟着一串山匪。陈岭北的心里叽叽嘎嘎地欢笑起来,他的嘴巴因为兴奋而不由自主地歪了。他大叫着,把大鬼子和二鬼子给我灭了,全灭了咱们好回家。

  而这时候陈岭北已经看到了日军如密集的蚂蚁,尽管死伤无数,但仍然凭着人马众多而快要逼近山头。

  陈岭北说,撤!往后山撤!

  一名四明镇上的青年猎枪队队员带着陈岭北和仅存的战士钻进了一片树林。新四军剩下11人,国军三十五团剩下9人,四明镇上的年轻人剩下23人,老鼠山上的山匪剩下36人,加上王木头和海棠、香河正男,一共是82人。在他们等待天亮的过程中,陈岭北已经打定了主意。在天亮以前,一定要杀一个回马枪,哪怕和日军全部拼完。那天晚上陈岭北把新四军仅剩的人全部集中在一起,他主要交代的是只要新四军中谁能活着,谁就要做两件事:一、把他身上背着的那名游击分队队长留下的公文包送到南通新四军驻地;二、把香河正男押送到南通新四军驻地。

  说这话的时候,陈岭北斜了香河正男一眼。

  香河正男站了起来,啪地立正,口齿不清地说,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我也要求完成这两件事。

  凌晨三时的时候,他们悄悄接近了坟地附近的一块空地,日军有游动哨在不停地晃荡。陈岭北说,李歪脖,你开第一枪。

  枪声就骤然激烈了起来,日军驻营地像是蚂蚁窝里突然淋进了滚水一样乱了起来,随即轻重机枪的叫声也响了起来。后撤的日军中队和和平救国军中队士兵正在枪声中逐渐减少。杂牌军凌乱的脚步奔向溃逃的日军和和平救国军残部。陈岭北大声叫,想回家的,赶紧把鬼子和汉奸给赶尽杀绝。

  回家的路上

  植子,现在我们在去南通的路上。新四军的陈岭北队长本来是想把我送到南通,关完他还没关完的3天禁闭以后,再回家的。他说,君子一诺千金,我得关完禁闭。可现在他不想回家了,我想这一定和他再也娶不上棉花有关。

  蒋介石军队的士兵们,没有一个回家。他们也不想回家了。所有的人都跟着陈队长一起走了,包括那个兽医王木头和18个唱戏的姑娘。那个三十五团的小道士蝈蝈说,等打完日本人了,他要先送孔雀姐姐回武汉老家,然后他要回到他的老家临安当一名道士。那个机枪手蒋大个子,一直嚷着要回家传宗接代。他从妓院赎出来的老婆海棠被日本军人杀死以后,他好像也不想回家了。他对陈队长说,他根本没有家。他要跟着陈队长一起去南通。

  植子,我真不想让战争一直持续下去。仗打不完,我也回不了家,我也见不到你。

  植子,我知道你会理解我,我要参加新四军,这是我打定主意的一件事。植子,我不多说了。如果我有一天能回日本,我一定会来找你。我成不了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了,和你一样,我想要的是,尽快让战争停下来,停下来。

  我是香河正男。一个你不认识的日本国士兵。我好像是在爱着你。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阅读会 00019 回家!回家! 2014-04-11 3426733 2 2014年04月11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