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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8版:人文世界·艺术评论

视觉是这样凝聚的

——感受参军其人其艺

  许 江

  乡土

  参军是有乡土的。

  在参军所有的自述中,总是满怀深情地记写他的家乡。淮北的广袤大地,一边是人文渊薮之所,一边是少水枯竭之地。西湖是他的舞台,老家才是他调整音容的后台。他从那里启步,在那里中转。每年的寒暑假,他总要回到那里去,接地气、领乡风。

  大学时期,我们同学要好,兄弟相亲。当年风华正茂,我们无所不谈。参军经常是静静地听,带着一种令人感动的朴素和平静。后来毕业各分南北,走过不同的路又回返校园。我总会在心里把他想作一道风景,一片夕阳如火的莽原。2001年我接到参军突然打来的电话,说他要办展,我蹲在南山万松岭路口的木栅栏上,即兴写下一首诗:

  你从淮河水中来!

  昨夜,还带着平原的泥沼

  淘洗地平线上的枯槁

  在荒野的尽头

  倾听一首古老的民谣

  黎明,抹一道闪闪的微光

  已悄然渗入地表

  石榴火红地绽放

  生命在多彩的撞击中燃烧

  那淮河的流水

  变光

  变热

  变火

  变成地腹深处的丰饶!

  这道风景,也是参军在我心中所包裹着的某种丰饶的乡土真情。一方面,他有着一种特殊的“朴”,朴的一层意思是素心,是笃实,是真率无华,不加修饰;另一层意思是对大地的依赖和情深,素处以默,朴者少言,却在关键处守着一份真。另一方面,参军又怀有一种“风”,中原大地上特有的风情万种,喜在热闹的拥趸中落笔,喜在风尘漫漫中直面云山日出。正是这种“朴”与“风”的杂糅相叠,使得参军常若“石榴正火红绽放”,从荒寂中捕捉丰饶,从尘野中打捞鲜亮。我曾说:烂苹果的醉香,鲜腐鱼的鳞亮,那是参军的乡土,参军的特产。

  “渠荷的历,园莽抽条。枇杷晚翠,梧桐蚤凋。”大地的丰凋兴衰总是相叠而生,真正领会这种无常与纠结,将赋予人释然与自由。正如中国人的生命乡土,平淡无奇,却充满竞争的天机;苍生无尽,却总怀生命及时的风候与仙灵。往返于乡土的参军,可是逡巡于生命之途的真率信使?

  菜场

  参军画诸多的静物:生梨果蔬,鲜鱼肉菜。据说参军的一大乐事是拎着菜篮子在家乡的菜场里转。他或在将要腐败的果蔬里感受生命的亮丽,或是对着淮北季河的游鱼冲然发愣。菜场是他视觉的猎场,参军在这里逡巡狩取的是他自己艺术表现的花开果香。

  早先参军画过大量的苹果、石榴、西红柿,那水果像布阵一般,纵横随形,疏密有度,参军一遍遍地在里边抹去重来,直教新苹成烂苹,鲜桃变风桃。参军在苦苦地寻觅绘画的真意。我见过他画的一片片枯橘,也见过他笔下石榴中鲜亮如流血般的挣扎。我知道,那是参军把自己放入其中的挣扎。那段时间,菜场的那一头通向的是西方艺术博物馆的天顶。参军压抑着自己,在乡土之路上怀望远方,匍匐前行。

  “石榴正火红绽放。”参军的静物中最生动者正是那种烂苹果的醉香,红石榴的挣扎,鲜腐鱼的鳞亮。酷暑盛夏,他在少水和惜水的故乡发现了银鳞小鱼,把小鱼掷在地上,任其在烈日骄阳下铺旋挣扎。那鱼仿佛在空气里潜游,翻腾成形;又仿佛像一支支利箭飞矢,在色层中流短驰长。在故乡,在如痴如梦忘我的画境中,那鱼如有神灵,返身发现了参军,发现了他笔下生风的敏感性,发现了他生鲜活剥的丰饶。鱼不存,但参军的绘画之游却从此远航。这时候的菜场正是他蓦然回首的灯火阑珊之所。

  参军直接把画架摆入菜场中去了。准确地说,是屠宰场——肉猪的硕躯列成各种方阵。大概受着屠宰烈性的影响,参军的这类画中总有挥洒的色条,仿佛不是他在画菜场,而是菜场正驱使着他,塑造着他。更重要的,那屠宰者总与死猪的肉身相映成形,那长长的屠场总似战场,于是那淮北大地的风情与淘气在这里凝成一种真,一种纠结的丰饶,一种“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的怆然与吟唱。

  菜场还在延伸,参军的视觉狩猎正当午。

  醉心

  参军近年来画了众多的肖像。事实上,早在本科生和研究生、参军未归入具表“山门”时期,参军所长的正是肖像。但那时的肖像多是少数民族的风情,是矿井深处的性格人物。而现在,参军画身边的人,画众多的日常中的熟人。参军信手拈来,把身边之人如日记或日课一般,直面写形、挥笔记神。

  参军的“人”,常有两种特征。一种是正面而坐,目光直视前方。那前方总要穿越观者,落在某个心思萦绕之所。那目光中还总怀着某种敏感和惊恐,仿佛画者正在叙说一个令人惊悸的故事。被画者的脸略微拉长,衣衫总有几分狂野。这种拷问式的绘画大概十分令参军醉心。另一种常见的构图是侧身,但往往被逼入画面的一角,仿佛人物正酝酿着某种出逃。这两种拷问或出逃式的构图总在述说某种不安。参军在彩色用笔中常常有交叉叠笔的迹象,这让人物更具一份被绑架的症候,尤其在某些用笔洒脱之处,最显肉身的生动性感。

  参军画人,最生动之处,恰在于此。那种捆绑似的用笔,那种惊悸的目光,那种出逃的紧张,都是他将自身置入彼身、以己心体察人心的充满张力的表现。那些极具质量的性感之笔,那些略显夸张的独特处理,让参军如斯醉心。他陶然于这种绘画之中,俯拾即是,着手成春。司空图《诗品·疏野》中说“直取弗羁”,随其性而安,纵天真以取,如奔马之无羁无束。参军驾驭绘画,亦若这般天然放浪,醉心宜然。

  分几小段写参军绘画的读感,感受某种视觉的凝聚。也若参军的绘画,风魔挥洒,一蹴而就。也许,其中自有匆忙不妥之处,却又正有诸多情真之所。国美油画系有这样的油画能人,作为一位同行画家,读他们的画,我常感不安,唯以这种方式向孜孜不倦者们致意。毕竟,我们是会心的挚友同道。

  2014年2月于三窗阁(本文刊登时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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