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乐此不疲,有人不堪其扰—
广场舞,爱恨两重天
本报记者 阮蓓茜 通讯员 丁珊
核心提示:
成群结队的大妈伴着音乐一起跳舞的场面,已成为各个城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然而,有人爱之如蜜糖,有人恨之如砒霜。动感的舞步给城市注入很多活力,伴随而来的高分贝噪音也让人苦不堪言。泼粪、丢水袋、鸣枪,甚至放藏獒、放高音炮……周边居民对广场舞的不满愈演愈烈。大妈们想丰富生活,住户们要宁静环境,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引发人们热议。
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位于城市各个角落的广场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
无数大婶大妈成群结队,出现在城市中的一些空旷场地。白天,她们从事各类工作,或者在家务中丢失了自己。到了夜晚,只要有一块空地,加上一个功率够大的音响,她们就能奏响自己欢愉的夜生活。
然而,看似轻柔的广场舞,如今却跳得越来越惊心动魄。不堪其扰的住户,为了驱散广场上的跳舞大妈,有人泼粪、丢水袋,甚至放出藏獒驱散。一边是,广场舞爱好者乐此不疲;另一边,噪音受害者苦不堪言。双方各执一端,针尖对麦芒,由广场舞引发的各种冲突就难以避免了。
冲突——
高音炮对广场舞
“迪迪迪……”3月29日傍晚,温州市鹿城区松台广场,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广场上,一批正在高亢音乐中舒展身体的大妈,不得不戛然而止,停下舞步;一群正引吭高歌卡拉OK的人皱起了眉头,歌喉哑然。
这警报声来自广场对面“新国光大厦”小区C幢4楼平台,6个大喇叭组合成的“高音团队”一齐朝着松台广场方向播放。警报声过后,传出一段字正腔圆的男声:“请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法,立即停止违法行为……”刺耳的警报声与语音播报循环播放。
原来,这是该小区业主委员会集资26万元买来一套“声波武器”,用来“还击”松台广场的广场舞噪音。业委会主任吴先生称这是无奈之举:“我们为的是让广大居民有个清静环境。他们停,我们也停。”
新国光大厦共6幢楼,有600多户常住居民。与小区仅一路之隔的松台广场上,每天从早6时到晚10时,全身心投入到三步踩、交谊舞、健身舞等各类广场舞的人,几乎成了吵闹、不讲道理的代名词。“唱歌的,跳舞的,整天轮番‘轰炸’,你方唱罢我登场,让人没法好好休息。”一位居民抱怨道。
在松台广场,记者看到,每天晚上7时30分左右,人气聚集到顶峰,五六支舞蹈队各据一方,每个方阵不下百人,都配有一台大功率音响。不同的音乐交织在一起,在广场上空混为一团巨大的噪音。
今年1月21日,在鹿城区各单位组织广场歌、舞的民间团队及个人,签订了《鹿城广场文化活动公约》:白天平均音量不得超过60分贝,晚上不得超过45分贝。
但没过多久,高分贝噪音再度出现。忍无可忍的小区居民决定“以噪制噪”,花大价钱买来“远程定向强声扩音系统”,专门用来“制裁”广场噪音。“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吴先生说。
这一“对抗”,引起人们对广场舞的再次关注。4月1日,省委主要领导在一次会议上,点名批评当地政府部门不作为,要求立刻整治。
当晚,鹿城区委、区政府召开专题研究会,决定今后对群体性聚集广场活动要进行细腻化管理,使用场地实行登记制。在广场设置分贝仪和电子显示屏,方便广场舞人员和周边群众自律、监督,并探索大型广场使用音响由政府掌控的办法。
最终,新国光大厦的业主委员会拆除了这套“远程定向强声扩音系统”。
困惑——
生活乐趣何处寻
沈末娥今年46岁,化着淡妆,穿着连裤袜,一袭黑色的风衣,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她是一位广场舞爱好者,每晚都会跳上两小时,几乎风雨无阻。
夜幕降临,长兴电力大厦前的空地上,《今夜舞起来》的音乐响起来,十多位中年女子扭起腰肢,领头的,正是沈末娥。她想不通,跳广场舞怎么一下子就成为了“全民公敌”。在因泼粪、鸣枪、放藏獒等事件引发的集体情绪之前,以前与“广场舞”有关的新闻,大都体现的是活力四射、积极向上的时尚新生活。
对沈末娥来说,“广场舞”怎么看都是件好事。大妈们在柴米油盐之余,重新认识自己的身体健康和生活乐趣,有了自我追逐的去处,愈发显得自信。
沈末娥开着一家杂货店,在店里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一听见激昂的音乐,立刻又兴奋起来。历数那些广受欢迎的广场舞音乐,《倍儿爽》、《最炫民族风》、《爱情买卖》等,以欢腾热闹的曲风、不太考究的歌词营造了其乐融融的氛围,再加上简单易学的舞姿,这种低门槛、低成本的娱乐方式迅速流行起来。
对大婶大妈们来说,生活由无数琐碎的小事构成,值得欢庆的,无非是菜场里降价的猪肉,有出息的儿女,以及孙辈的乖巧。因此,当几年前,广场舞出现在沈末娥的生活中时,一下子就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她不仅花钱购买行李车拉录音机,还为大家奔波购置舞蹈服,连经营了十多年的杂货店有时也早早地关上门,“姐妹们在一起跳,动作既简单又好学,出出汗,很舒服。”
其实,广场舞给予的快乐和成就感,是沈末娥选择它的最主要原因。她带着自己组建的“艳冰舞蹈队”报名参加县、市的排舞比赛,而且屡获佳绩,去年底在杭州举行的排舞比赛中,她的队伍就拿了三等奖。记者采访的当天,她的队伍刚参加完社区比赛,接下来又要准备下一场比赛了。仿佛只有跳广场舞,步入中年后的一切困惑和劳累才会随着音乐,慢慢溶解在夜色中。
和所有跳广场舞的人一样,沈末娥和她的队友们也同样为场地而烦恼。以前,跳舞时,总会习惯把音响开到最大,“声音大,大家跳的劲头也足一些。”然而,随着周边居民接二连三地反对,沈末娥跳舞的场所也换了好几处,如今好不容易找了块空地“安了家”,把音量关小点,尽早结束。“我们练好了要比赛,场地和音响都马虎不得,希望有一块更理想的空地让我们尽情跳舞。”
“自从跳广场舞后,我觉得像是在眼前打开了一扇门,生活比原来丰富得多。”沈末娥说,现在的她很难想象没有广场舞的日子该咋过。“希望能在社区里弄一间舞蹈房,对着镜子跳舞,也不会影响到居民。”这是沈末娥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
共赢——
打造活动新空间
没有一个社会会阻止老百姓的歌舞升平,更何况在这个全民健身的年代。
当个人欲望与公共利益发生碰撞时,寻找解决之道的讨论从不会缺少。有人提出彻底取缔广场舞,有人建议立法,还有人认为要靠公约来约束。
这种尝试不算少。在济南某社区,跳舞的大妈们带着一个个无线耳麦,既不扰民又能沉浸在音乐中;北京的景山公园与舞蹈队签订协议,约定将音响和扩音设备的音量调到一定分贝以下;长沙有个“广场舞自律协会”,大妈们约定遵守固定时间和地点,消除对小区居民的干扰;长春聘请社区体育健身指导员,监控广场舞噪音;广州公园里实行每日22时至翌日6时禁止使用乐器、扬声设备等……
或许,由广场舞引发的争议还会继续,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参与者的热情和反对者的冷眼。
在杭州拱宸桥边的运河广场,记者看到,音乐响起,挥手、甩腿、滑步……舞者们一板一眼地做着每个动作,穿着时尚的年轻人说几句不以为然的抱怨,匆匆而过。
对局外人来说,广场舞只是个无聊的扰民活动。然而,对参与者来说,它则是“娱乐生活的全部”。
中老年人向来顾虑多、行动少、负担重。他们不敢花钱、没有时间,大部分跳广场舞的大婶大妈生活重心,依然在照顾孙辈上,只有每天早上或晚上短暂的自由时间,才能出来偷个闲。
“跳舞,其实更像是许多寂寞的老年人在一起抱团取暖。”山东省社科院人口学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田杨认为,现在空巢老人现象越来越严重,广场舞成了他们相互交流和慰藉的一种方式。
曾有调查统计发现,我国中老年人的活动场所不仅十分有限,而且分布不均,设施短缺,利用率也不高。而对于需要文化、技术、经济条件的活动,如打太极拳、打球、书画、学电脑等,城乡老年人的参与率均不足10%。在这种情况下,简单易学的广场舞,自然备受中老年人的喜爱。
面对质疑广场舞的声音,或许我们更应该考虑城市规划设计为什么没有留给人们一个充足、合理的公共空间,来满足精神文化需求?为什么城市的基础设施服务,不足以支撑一个全民喜爱的活动?
正如有评论所言:广场舞本身并没有错,只是跳的地点不对罢了。如果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空间,既不扰民,又多了一个丰富业余生活的途径,岂不两全其美。
■ 专家观点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治理与和谐城市研究中心副主任杨宏山:广场舞之争,反映目前中国的城市规划中,缺乏对公共空间的规划,没有地方活动的市民只能“走到户外广场”。在城市社区规划建设中,可将居民住宅区作为社会单位加以全面规划,形成由邻里组团中心、邻里中心、新镇中心和区域中心等构成的多层次的社区公共活动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