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路
怎么走
特约评论员 顾骏
“回家之路”不只是回归村规家训,而是重建传统和现代的关系。
“回家”之路
怎么走
特约评论员
《礼记·大学》曰:“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先修其身。”千百年来,“国之本在家”的观念深为宗法社会所受纳,礼仪教化自家庭出。因此,“村有村规,家有家训”,成了维系社会秩序的一大基石。
然而,近一个世纪以来,传统的家庭关系,从结构、制度、价值观上都受到全面侵蚀;家庭规模变小、社会流动导致家庭稳定性下降,都让家庭作为“教化起点”的地位,受到极大冲击。
近年来,回归传统家庭和保存在家庭中文化传统,成为许多地方的时尚,不独浙江,更不独上虞,但主要都在农村,尤其在经济发达如长三角地区甚至上海,都要在乡村才能找到回归家庭,简称“回家”的路径,因为乡土才是保存传统最合适的土壤。
今人寻找回家之路,往往具有典型的工具理性特征,只是希望从村规家训中找到治理当下“城市问题”的种种病象之处方,还没有认识到,真正的“回家”或许可以在根子上解决城市病本身:今天国人之所以沾染上各种陋习乃至恶习,首要原因不是因为缺乏规范,行为没有了约束,而是缺乏价值,人生没了目标。
村规家训之所以能让乡村保持淳朴,并不是因为其中有许多当下法律都不具有的戒律,更不是因为这些戒律具有比法律还有效的强制力,而是因为乡人首先相信“家”和作为家的扩大的“村”,所以才会相信作为家的要求的村规家训:
其他民族以有造人之功但与人不具血亲关系的“神”,作为价值追求和规范约束的来源,而中国人视家庭和祖先为人生意义和行为目的所在。
把家作为信仰,把遵从村规家训作为基本使命,无条件地将其适用于个人的全部生活,包括公共生活,这是中国传统“家国同构”的社会文化特征,也是今天倡导“回家”的目的所在。问题是,把家风与社会行为方式相等同,或者希望以前者影响后者,在当下恰恰会遭遇不易克服的困难,毕竟1840年以后,中国人“离家出走”太久,走得太远了。
惊醒于国人“一盘散沙”的状态,近代贤人致力于“破私立公”,倡导“舍小家保大家”,千方百计用大至国家,小至单位,取代了家庭,曾经提倡“爱厂如家”,如今要求“社区是个家”,家庭概念被无限泛化,其神圣感被严重透支,在为了享受个人自由,连生育甚至结婚都不要,完全否定“香火”存在价值的城里人那里,家庭不只是成不了信仰对象,而是连延续下去都已成为问题,“回家之路”怎么走?
在费孝通先生的“差序格局”中,中国人的社会架构就像河里的涟漪,由个人开始,经过家人、族人、朋友等,由亲及疏,层层外推,本质上是一个“熟人社会”。但工业化和城市化驱动数代中国人,背井离乡,卷入一个由功利性关系构成的陌生人社会,涟漪被无情地打碎,“义结金兰”不再是维持人际紧密的道义纽带,“回家之路”怎么走?
传统中国“以孝治天下”,刑民不分,道德法律化,法律道德化,族规家法得到封建国家支持,具有高度的强制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中国迈向现代化之后,依法治国与以德治国形成“两条腿走路”、各司其职的道路,村规家训即使仍有约束力,但完全不可能有强制力了,面对希望用道德力量来解决法律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回家之路”又怎么走?
从“割传统的尾巴”到“复兴国学”,中国走了一个U型,回归村规家训只是一个缩小版。如果小的能够走通,那么大的也有希望,反之也一样。在这层意义上,“回家之路”就不只是回归村规家训,而是重建传统和现代的关系。目标虽远,漫道雄关,仍将上下而求索。
(2014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