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滕昶

　　1月23日，第34届月山春晚如期上演。这个发轫于1981年的乡村春晚，已经成了庆元县乃至丽水市的一张文化金名片。

　　如今，乡村春晚的种子，已经在全丽水落地开花。今年，丽水市共有400多个村子将自发举办乡村春晚。1月24日，更是有10个丽水乡村，将专门通过新闻发布会的形式，向全社会推介自己村里的乡村春晚，邀请城里人来到农村，一起过大年，一起上“村晚”。

　　乡村春晚，俨然成了丽水农民展示才华的最佳舞台。在这400多个春晚舞台的背后，既是丽水农民对文化生活的渴求，也是一次农村对传统文化的挖掘和展示。

　　壹

　　现象：

　　来自酒店的20套制服

　　电影《太极》中的陈家沟，是一个神奇的村子。村中尚武，每一个村民都会太极，就连做农事、洗衣服都在练太极……1月21日，当记者走进景宁畲族自治县标溪乡预章村的时候，有一种走进了“陈家沟”的错觉。当然，预章村崇尚的并不是太极，而是文艺。

　　来到村里时，正是下午两时左右。村口，一位乡干部正在帮村民调试新买的音响和点歌机。“来，你来试试看效果怎么样。”乡干部把无线话筒递给了一位村民，这位村民张口就来了一首《小城故事》。

　　往村里走去，在一片小广场上，蓝金菊正把刚洗好的衣服，晒在健身器材上。“金菊，过来练歌了！”一听到同伴的呼喊，蓝金菊立即扔下衣服，和同伴站到一起，拿出手抄的歌词，开始唱起一曲畲族歌曲。

　　“今天晚上，邻村标溪村有一台春晚，我们要送三个节目过去，所以要抓紧时间练习！”蓝金菊说。话音刚落，不远处又响起了悠扬的二胡声。原来，晚上同样要表演节目的马尚水也在抓紧时间练习。

　　此时此刻，在不远处的标溪村礼堂里，梅英正带着村里妇女在练习畲族舞蹈。12名舞者平时都是普通的家庭主妇，然而穿上了统一的畲族服饰，俨然一支专业的畲族舞蹈队伍。

　　“其实，这些衣服都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的。”梅英告诉我，原来，景宁一家畲族主题酒店正好要更换服务员制服，就把更换下来的制服，送给了梅英。条件虽然简陋，但是这并不影响梅英们对乡村春晚的热情。

　　思考：

　　“村晚”如何遍地开花？

　　从庆元县月山春晚的一枝独秀，到如今的百花齐放，我们一直在探寻，乡村春晚为什么能够在丽水四处开花。

　　“过年了，图个热闹，大家也喜欢这种方式。”这是标溪村村民梅英给出的简单答案。拥有30多年历史的月山春晚，如今是全丽水名气最大的乡村春晚。但是，它未必是丽水最古老的乡村春晚。缙云县官店村的春晚，已经举办了50多年。

　　“在丽水不少村子里，过年表演节目，其实一直是一种习俗，只是过去是大家自娱自乐，没有被发掘出来。”丽水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社会文化处处长林岳豹说。

　　在办村晚历史较短的村里，我们发现，“广场舞”的出现和普及，显然为乡村春晚的实现，提供了极为强大的内容支撑。

　　今年，虽然是标溪村第一次举办乡村春晚，但是乡里的文化员蓝咏菊没费多大力气，就把村民们召集起来，凑出了一台有10个节目的晚会。这其中，除了少数几个歌唱和小品节目外，其余的节目都是集体舞类的。

　　与此同时，丽水市各级文化部门，专门委派文化专员，下村对春晚“演员”的表演进行指导，并且划拨经费，支持农民自办乡村春晚。今年，预章村仅购置音响设备，就花了13000元，有了这套包括功放、音响、 点歌机在内的完整设备，村民们甚至可以在广场上举行卡拉OK大赛。

　　“过去是送书下乡，送戏下乡，但是送去的，未必就是村民们喜欢的，”林岳豹说，“如今，我们把主动权交给农民，农民需要什么，我们就送什么下乡。”

　　贰

　　现象：

　　老项的三个小品剧本

　　1月20日晚上，遂昌县大田村的文化礼堂里，项萍和父亲在后台争得面红耳赤。

　　“这台晚会是我负责的，你不要再管了！”项萍对父亲说。

　　“不要我管？演出的时候效果不好看你怎么办！”老项也不甘示弱。

　　项萍是大田村春晚的“节目总监”，父亲老项则负责其中好几个节目的创作。出于对老项的尊重，村里人都喊他“导演”。如果没有春晚，老项很可能只是村里一个默默无闻的老人。如今，他却十分享受被村里人尊重和需要的感觉。

　　作为村里的“文化人”，老项觉得自己有责任用作品在思想道德建设方面引导村民。因此，他的每个小品，都与时俱进地展现着这一时期农村的工作重点。

　　“2012年，我创作的小品是计划生育。”老项说，这项基本国策一直是村里乃至整个县的宣传重点，“我希望可以通过小品，让村民们自觉遵守计划生育。”

　　到了2013年，老项的小品主题成了“远离赌博”。“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但是精神需求得不到满足，就容易用赌博来消磨时间。”老项说。

　　今年，老项将目光瞄向了“美丽乡村”的建设。这一回，他专门邀请了村里的保洁员、村委委员，以及一位农家乐的老板来演一出《洁净乡村》。“三名‘演员’都是本色出演！在表演小品的过程中，他们自己也受到教育，观众们也能有启发。”老项告诉我。

　　大田村的春晚，可以追溯到2005年。当时，龙游、遂昌、松阳三个县的茶农们，聚集在大田村的大礼堂里，一起攒出了一台“茶乡迎新春文艺晚会”。

　　“当年也就是想庆祝一下茶叶大丰收，没想到，这一办就办到了今年。”村支书告诉记者。

　　“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上台，我们农村人都很腼腆。”项萍告诉我，以前每次请人上台表演，都要做一个多小时的思想工作，大家才扭扭捏捏地挪到台上。如今，村里的家庭主妇们只要穿上戏服，站上舞台，就成了一个个落落大方的舞者。“其实，一旦站上舞台，大家就发现没什么好紧张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嘛！”项萍说，“表演完了，观众们都在喝彩，春晚的演员们就更自信了！”

　　“以前没事干，呆在家里就是玩玩麻将，看看电视，哪里想过有一天会站到舞台上去？”梅英说，“现在，让我去县里表演节目，我都不害怕了！”

　　思考：

　　“村晚”带来了什么？

　　遂昌县文化局副局长汤建雄有一个发现，但凡到了村两委改选的时候，县里的文化队就变得特别繁忙，“村里的干部都来请我们送戏到村里去。”

　　“用文艺节目来拉拢村民的心，这不正说明了文化的力量嘛！”汤建雄说。

　　遂昌县坑口村的曹意萍是村里的计生委员，同时也是乡村春晚的演员——她要和其他七位村里的妇女，一起上台表演集体舞。按说，计生工作在农村并不是一件招人喜欢的工作，但是曹意萍却和村里的妇女们相处得很好。“每天只要有空了，就和大家在一起跳舞，以前不怎么打招呼的人，现在也已经感情很好了。”曹意萍说，尤其是临近春节，为了排练春晚的节目，大家更是每天都泡在一起，商量着怎样才能把节目演好。

　　毗邻温泉景区的大田村，一直依托景点，做着农家乐生意。

　　如今，大田村的村民们更是发现，一年一度的乡村春晚，已经逐渐成了村里的“文化品牌”。“今年已经有200多个上海游客确定要来我们村里过年了！”高桂松说，“他们还特地打电话来问：‘今年还有没有春晚看了？’”这样的发现，也鼓励着村民们把春晚越办越丰富，越办越红火。

　　“我们现在不但有了春晚，还有农耕文化体验活动，还有农民趣味运动会，让城里人来到大田村，可以玩得开心！”高桂松说。

　　叁

　　现象：

　　孩子们重拾畲族儿歌

　　1月17日傍晚，包凤村的春晚早早拉开了帷幕。舞台搭建在村委办公楼前小小的广场上。舞台的背景，是广场边一道石头砌起来的墙，墙上挂着八个大大的字——“百村闹春，包凤春晚”。为了让舞台看起来更丰富一些，村里的男丁还专门上山砍了一些毛竹作为装饰，毛竹上，挂着畲乡特有的彩旗。畲歌、畲舞、三句半、畲族婚嫁……春晚的每一个节目，都有着浓浓的畲族特色。

　　晚会中，一个由十多位畲族小朋友表演的畲族儿歌节目令人印象深刻。舞台上，这些只有五六岁的孩子们，穿着鲜艳的民族服饰，一人搬着一个小板凳，在台上“咿咿呀呀”地用畲族语言唱着儿歌。

　　“其实，要是没有春晚，这些孩子都不一定会唱畲族儿歌！”包凤村村民蓝伟娟说，早几年，村里除了老人以外，很少有人会跳畲舞，唱畲歌了。

　　景宁畲族自治县的包凤村，是一个典型的畲族村，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是畲族人。但是长久以来，畲族文化，往往只局限于村里几位老人念旧时唱唱畲歌。

　　“我连传统的彩带都编不好了，我妈妈叫我一定要好好学，不能把畲族的传统手艺丢了！”包凤村村民蓝香珠说。直到大家想起要办乡村春晚了，包凤村的村民才想起，自己连畲舞也跳不好，畲歌也唱不溜了！

　　“多亏村里两位老人，教我们唱畲歌，跳畲舞！”蓝伟娟说，“老祖宗的东西真的不能丢啊！”

　　思考：

　　传统乡村的文化反哺

　　乡村春晚与其说是农民的一次才艺展示，倒不如说是农村对于传统文化的一次发掘和拯救。

　　2013年的最后两天，遂昌县影剧院里，连着演了两天的“乡村大戏台”。来自全县各个乡镇的24个节目，让遂昌县城热热闹闹地跨了年。

　　“本来只想演一天的，但是各个表演队都太热情，谁都不愿意撤节目，最后只能连演两天。” 遂昌县文化局副局长汤建雄说。小品、昆曲、武术、马灯戏……这些由农民自编自导自演的节目，无不脱胎于农村的传统文化和农耕生活。

　　“以前只有我们把戏送到农村去，现在，农民也有能力把他们的节目，送到县城来了，”汤建雄说，“这何尝不是农村对城市的一种‘文化反哺’呢？”

　　在丽水，诸如“班春劝农”、“昆曲十番”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已经被融入到乡村春晚的节目中。

　　“以前，文化队下来送戏，我们的村民都是观众，文化队是主角，现在，文化队成了配角， 我们的表演才是主角。”蓝咏菊说，只有对本土传统文化的发掘，才是最接地气，最受农民们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