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坑潘村冬至祭祖年年进行
团聚酒,醉乡愁
本报记者 梁国瑞
市委报道组 周旻澍 吴敏力
17日上午,台州温岭市坞根镇坑潘村。46岁的潘友明走下车,抬头凝望村口的古樟树。
谁也说不清这棵树的准确年龄,但村里人都知道,自从760年前,坑潘村的始祖从永嘉岭头迁至坞根时,她就已经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了。
如一位无言的老者,古樟树看着潘氏家族在脚下繁衍生息、代代不绝。近几十年,无数年轻的村民背上行囊,看一眼古樟树,坚定地走向远方。
出村那一年,潘友明16岁。
回家,全村的盛大节日
“友明回来了?”64岁的潘宗球看到来人,开心地打招呼,“这次来,要过了冬至再走吧?”
“是啊,就是回来过冬至的,今年轮到我们三房了嘛。”潘友明抖了抖身上的呢布西服,谦恭地上前握住潘宗球的手。这位先于他外出闯荡,并回村造桥修路的老村长,是潘友明打从内心尊敬的人。
和其他村庄以生产队相互划分不同,坑潘村人向来以“房”区分——坑潘的始祖迁来此地后育有4子,各为一“房”,此后开枝散叶,才有了如今600多人的大家族。
岁月轮换,朝代更迭,潘家人一直聚居在古樟树下,并延续着“房”与“房”之间的区别。数百年来,偶有外姓人迁入坑潘,甚至常发生主动要求改入潘氏的事。现在,整个坑潘,外姓仍然只有少数几户。潘氏族人在村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从古时的族长到今日的村长、书记,一概姓潘。
距离古樟树一箭之地,是潘氏家族的祠堂。数百年来,虽偶有损毁,却一直没有挪过地方,年年承继着族人的香火祭祀。全村人最重要的聚会,就是冬至日在这里举行的祭祖了。
不知何时开始,族人们形成了这样的规矩:以“房”为序,轮流主事这场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典礼。轮到主事的那“房”族人,自会将此作为年底最重要的事,不惜全员上阵,也不肯在其他“房”人面前丢了份。因此,每“房”都会派出最有经济实力、最有操办能力的人,作为领头。
在三房的200多人里,30年前就出外闯荡,并在大西北的兰州打下一片基业的潘友明,自然算是最出色的“能人”之一。早在月初,担任坑潘村支书的“三房”人潘道舜,就邀了他和“三房”另一位老板潘云行一起,作为此次冬至祭祖的领头。
18日晚上8时许,刚刚参加了白天的村委会换届选举的“三房”村民,就选出40多名代表,到村里新建的“文化礼堂”里,商议冬至的大小事宜。
“21日中午大约20桌,晚上50桌,22日中午70桌……”潘道舜拿出一份长长的邀请名单,加上全村600多人,先计算出了宴请规模。根据预算,这次的开支在10万元上下。
作为760周年冬至祭祖,今年的规模比往年更加宏大。“和以前一样,三房每户出钱,人头按100元算,剩下的由我和友明、云行兜底。”潘道舜接着安排,“五保户和家里困难的,也可以不出钱,大家根据自己能力来,尽点心意就行。”
随后,采购菜品、烧火掌厨、跑堂端菜、租碗筷桌椅、布置祠堂等,事无巨细,一一落实到人。
冬至祭祖年年进行,村民们对这一套流程熟稔于心。不到一个小时,所有大小事项全部安排稳妥。
团聚,在家的感觉真好
21日上午,潘友明睡到9点多才起床。走出家门的时候,全村人几乎都在忙碌。虽然三房主事,但冬至祭祖毕竟是全村人的事。
村民主任潘昌东早早就让人打开了“梦贤草堂”的大门。这里是坑潘村去年新建的村民文化中心,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待客设施一应俱全,顺理成章地成了“临时指挥部”和接待中心。
潘道舜则忙着接打各种电话,顺便指挥村民们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搭起临时帐篷——规模庞大的酒席将摆在帐篷下面,免受寒风雨露的影响。
帐篷旁,一排大油桶改装成的灶台已经冒起熊熊的膛火,80多岁的李二姐早早起床,换上崭新的衣服,和其他老姐妹们一起,坐在灶边烧火。年轻的妇女们则跑上跑下地忙着。
潘友明缓步走到“梦贤草堂”门外,一路和村民们打着招呼。
“回到村里的感觉真好啊!”潘友明陪着记者在村里四处走着。
16岁离家,潘友明先在宁波待了5年,随后前往大西北,一待就是25年。“和现在来浙江打工的外省人一样,当时我们浙江人出去闯荡,在当地同样没有地位,一样无法融入城市的生活。”
直到后来,潘友明凭借服装生意,在兰州这个陌生城市扎根、成家、生子,还成了浙江兰州商会的副会长,不仅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也慢慢进入了那个西北城市的“上流圈子”。
但他仍然怀念乡村的生活。“那种人与人之间完全不必设防,没有任何压力和隔阂的环境,只有在乡村才会有。”潘友明至今印象深刻的是,他在兰州现住的小区里已经13年,同一楼层的7户人家,认识的却仅有3家,“不是我不想认识,而是你明显能感觉到,人家对我是设防的。”
年轻的时候,为了生计打拼。年岁渐长,潘友明的乡土情结变得越来越浓郁。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这个游子开始越来越清楚地明白,自己漂泊的内心,也许永远无法在这个繁华的城市找到真正的归属。
“等我老了,一定回村里来!”他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我,郑重地说,“这里才是根。”
他开始每年带着两个儿子回老家,祭祖、走亲,感受乡村的文化。他发现,儿子们在经过了最初几天的陌生感后,很快就能融入乡村的氛围,这让他分外欣喜,“对两个儿子,我希望他们今后的事业在城里,但不要忘了乡村的根。”
“梦贤草堂”外的空地上,村民们已经烧起炉火,一锅锅糯米粉出炉,被端到石头墙下的石臼里,抡着石锤的村民一锤锤地舂下去……一大块细腻柔糯的年糕料做好,边上兴奋围观的村民,便吵嚷着上前,抬进“梦贤草堂”的台案上,切块、捏型,不少人甚至直接掰下一块热乎乎的小料,塞入嘴里。
潘友明看得兴起,撸起衣袖,拿起石锤学着舂。“这是我这次特意要求做的。”潘友明说,以往的冬至,祭祀和酒席上用的年糕、炊糕等点心都是买现成货,已经没有了儿时乡村过节时的原汁原味。在他的建议下,这次的冬至,村里特意安排了杀猪、做年糕、做圆、蒸炊糕等一系列传统。
“我们这种在外闯荡的人,对这些东西的感情,比村里人要深得多。”潘友明说。
远行,为了下一次相聚
热闹的吵嚷声中,夜幕缓缓降临。
潘宗球站在古樟树下,迎接着一拨又一拨赶回村里的村民。上海的,杭州的,宁波的,舟山的,椒江的……村民们相互间打着招呼,问着家长里短。
在上海经营砖厂的潘楚良,一早就在盘算着这场冬至。17日下午,他就坐高铁赶回了村里,“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在四“房”中,“三房”人丁最为兴旺,不管是在村里的还是外出的,村民们都争着揽事,彼此并不分你我。
多年办冬至,村里定下了这样的准则:宴会准备完毕,会有人大声敲锣,提醒大家准备赴宴;晚宴正式开始之前,锣声会再一次响起,还未入席的村民便会迅速赶来。
锣声响过第一遍之后,帐篷里依次摆开的圆桌上,已经坐了近一半人。负责跑堂端菜的村民,拿着大托盘,将一盆盆冒着热气的菜肴挨桌摆上。
潘连富坐在席上,一边和人闲聊,一边时不时看看手表。傍晚6点10分,开席已经有一会了,他站起身,迅速走到古樟树下等候。不多时,女儿潘双益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25岁的潘双益去年大学毕业,留在杭州空军疗养院工作。周六是值班的日子,她早早定好了回家的车票,一到下班点就往回赶,终于在天刚黑时赶回了村。
“从小在古樟树下长大,村里人都认识,老家这么大的活动,肯定要赶回来。”6年时间的求学和工作,并没有减淡潘双益对于家乡的情感。
作为新一代出村的年轻人,在潘双益看来,城市和乡村的界限已经不是那么明晰,“现在交通方便,通讯也很发达,城里能实现的东西,村里也基本能实现,乡村并不比城市落后。”正为此,考入大学以后,潘双益并没有将户口迁出坑潘。
进入城市,融入城市,对于潘双益这一代而言并非难事。“但还是觉得漂泊。城里人复杂,流动性也大,建立不起太深的感情。”她说,村里都是一个姓,相互之间甚至大多以辈分相称,“这份融洽,是城市里无论如何寻找不到的。”
晚上8时,晚宴早已散席。祠堂里的供桌上,三牲、糕桃、五谷、五果、八碗供菜也已陈设完毕。两名执事高声念着祷文,祭祖仪式正式开始了。
鞭炮满地,潘友明站在人群中,看着烛火映红了乡亲们的脸。他心里清楚,明天,又要远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