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剑萍

　　去朋友开的茶楼，遇到小庄。柔柔弱弱的小女子，眼睛大而有神，顾盼之际，又妩媚又清净，别有风尘物外的清洌之美。所谓美女，原不在眼睛大、嘴巴小，而是要有令人心动的气韵。美女环肥燕瘦，各有所好。我见到小庄心生欢喜，她于我，就是美女。

　　小庄泡得一手好茶。每次见到她，总是坐在茶几的主位上，眼前是一只用惯了的雨过天青汝窑瓷茶壶，各色茶具齐齐整整地雁翅排开。见有客人进门，她不声不响地加一只茶碗，待人坐定，温婉一笑，茶已送到眼前。

　　喜欢喝茶的人都知道，泡茶的功夫，什么茶叶用什么水，多少水用多少茶叶，什么茶要用什么器具，无一不讲究……说是好茶，在外行人不过是茶叶加水的汤汁，难免糟蹋。好手泡茶，茶叶生长中所得的风雨甘露的眷顾，制作时所遭的烟火缠绵、制茶人的爱恨情致，在茶与水的交融之际，一一舒展、呈现，时时刻刻、一水一叶，杯盏之间，变幻万千。看小庄轻巧熟练地濯杯、取茶、闻香、注水、出茶，并不见有什么正襟危坐，但经她的妙手，铁观音茶汤升上的氤氲香气，令人恍然置身于兰花丛中；大红袍众香荟萃，入口中正平和，有聆听庙堂之音的妙处；仅仅看着白毫银针淡碧的茶汤，就能感受林木清气……中国传统文化中“琴棋书画诗酒茶”，说到底是相通的，好茶与好音乐、高手下棋的妙着、好的诗画作品以及美酒一样，看似点滴之内、方寸之间、纸质片言，实则摇曳生姿，物有尽而意无穷，令人辗转反侧，欲罢不能。

　　喝茶太多，血糖会降低，也就是俗称的“茶醉”，会头晕、手脚发软。喝小庄泡的茶，我每次都喝得“醉”了，临别时还说：“下次再来找你，下次再喝茶。”真是“茶能醉客何须酒”！

　　小庄喜欢闻茶香。开罐取茶要闻，醒茶之后再闻，出茶了啜一口，她就拿着茶碗盖闻。闻着茶香的小庄，一脸又享受又贪恋的神色。与我熟识之后，她也会递给我：“这泡正山小种是老枞，岩茶的枞味和红茶的枞味是不一样的，你闻到了吗？”“现在有花香透出来，像什么花呢？你闻闻！”

　　小庄说自己是武夷山下种茶人家的女儿，从小到大，家里从来没有断过茶。福建如武夷山、太姥山这些盛产茶叶的乡野，流传着关于茶的传说。大致是说，天仙菩萨为了救治世人的病患，把原属于仙界的茶，留在了人间。小庄说，茶是菩萨留下的，有菩萨的慈悲心肠，才会这么好喝，还喝得这么好！

　　小庄记得，在家乡当女儿时节，每年的第一茬茶，村人总是恭恭敬敬地用来祭拜神祇，感恩茶叶之美，期盼茶叶之利。采茶要赶在清晨天未亮时节出发，武夷山温润潮湿，山道多有蛇虫出没，茶农常常遭蛇咬。家里采了茶叶后，奶奶的心就全到了茶上，一双手沾满了黑乎乎的茶汁。半夜醒来，往往发现奶奶正打着手电筒，躬身在查看茶叶的发酵程度。奶奶疼小庄，常常给她讲茶叶的事；奶奶也疼茶叶，就像疼爱小庄那样。村里的茶农，都像奶奶那样疼茶叶。真正的茶农人家，好茶或是留着自己喝，或是赠亲友；用来售卖也要卖给识货的，否则，对不住钟灵毓秀的茶。像大红袍这样用各种岩茶配比而成的茶，不少配方都是祖传的。去武夷山茶村买茶，要是报不出这款大红袍其中的几种配茶，就算再有钱，茶农也是断不会卖的。至于强求之人，只好冒着被骗的可能了。

　　小庄没有去学奶奶的制茶功夫，喝茶、泡茶的功夫不用学，那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离开家乡外出好些年，她说，一年一年的时光，一年一年的茶，喝的茶越多，越发明白奶奶爱惜茶的心。

　　闲闲的午后，闲闲地握一杯茶，听着小庄的茶话，真是茶好，人好，时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