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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美丽乡村·走读

农家肥
何处寻

  沈邦福

  1911年,美国学者凯恩著书《四千年农夫》,集纳了他的沿途所见。在他眼里,“中国农耕肥沃依旧,且用仅美国近半耕地,养活了数倍于美国的人口,东方农民是勤劳智慧的生物学家。”“迄今为止,中国农民实行的最伟大的农业措施之一就是利用人类的粪便,将其用于保持土壤肥料以及提高作物产量。”100多年前的一个美国人,对中国农耕肥料描述得入木三分。

  上世纪60年代中期,也就是《四千年农夫》问世半个世纪后,步入青年的我开始挣工分。犁耕耙耖不会使,锄头生活刚刚学,挑肥施肥成了初涉农业的第一件“生活”。使用人粪尿需兑些水,农作物才不致于被“烧”伤;猪栏肥用手直接施于水稻田和番薯地,撒得均匀,既肥地又松土,可施过肥的手洗得再干净也得臭上几天。那时的一句流行语叫“没有猪粪臭,哪来稻谷香”。

  我哥是化学老师,对农家肥成份略知一二。在他传授下,才知人粪尿含氮量高,主要用于追肥,趁下雨前浇在菜地里,叶茎类蔬菜还真能“日长夜大”,一天一个样。氮、磷、钾兼具的猪栏肥,任何作物都用得上,哪家要种冬瓜什么的,如果用猪栏肥落脚,那还真有摘不完的瓜。还有那最不起眼的灰,作为钾肥,用于豆类作物最为适宜。农家肥简直成了农耕之宝。

  记得在生产队集体劳动的年月,队里确定哪天施肥了,各家各户都会把肥料挑到指定地点计量验度:猪栏肥按担计酬;草木灰用簸箕计数;人粪尿因其肥效高,过秤后还要用一根水银浓度计放到屎桶里,量量有多少度数。我家人粪尿的度数是最高的,都在1.0至1.5度之间,主要原因是我家生活条件较好,精粮吃得多一些。而有的农户成天吃粥和泡饭,尿的浓度检测还不到0.5度。更有极个别的人耍小聪明,在人粪尿里冲水作假。

  父亲一生,爱土如珍,惜肥似宝。儿时读小学时,吃完早饭,父亲嘱咐的不是要好好学习,而是叫我“放了屎”再走,还经常教导我们“屎”要拉到家里来。肥料在农耕人眼里至高无上。

  我家做豆腐养猪,栏肥和灰比人家多,一年挣的“肥料粮”够养活一个人。为多积肥,只要有空,父亲就叫上我去砍柴割草。那时农村有个习惯,天未放亮,劳作人就要出门割“头”草,回来垫栏才能吃早饭。积肥成集体和农户的共同行动,扫垃圾焐灰,种花草(苜蓿)翻田,还有拾牛粪、翻塘泥的,只要是能当肥料用的,办法有的是。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农民们突然亲睐起“化肥”,觉得使用起来省力省时又卫生,农家肥的命运就此逆转。化肥成了农耕肥料的主旋律,公共厕所内的肥料再也无人问津。为甩掉人粪尿的包袱,如今建房设置卫生间,人类排泄物干脆直接入下水道,源源不断汇入母亲河,成为一大污染源。

  行文至此,想起2011年3月美国农业与贸易政策研究所所长郝克明先生慕名来到浙江,想依循百年前美国学者凯恩足迹,寻访先人笔下的东方乡村,感受百年后的中国农耕文化。但他却依稀看到百年前美国遭遇“石油农业”的影子,部分土地因征用被抛荒,一些田地上随意抛洒农膜、农药瓶,新闻频频出现农药超量导致的“食品安全危机”。

  今天,农家肥走了,农家肥的主人也走了,留守田园的老人们省劲地用着化肥,指望它带给我们丰收。然这些化肥催生出来的农作物,却没有了往日的本色地道,餐桌上的米饭佳肴也缺少了先前的纯正鲜美。这一时空带来的反差,是我那耿耿的怀旧心情使然,还是我的感官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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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寻
2013-12-10 浙江日报2013-12-1000010 2 2013年12月10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