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山越王陵旁发现庞大的高等级贵族墓葬——
越墓:还埋藏多少故事
本报记者 童桦
【引子】
我们身畔流动着的时光,是有其重量的,因为每个人都在用自身的悲欢离合与人生起落,为其身处的时代增添砝码。但在悠远的历史面前,这由每一代人所构建的时代却轻薄如蝉翼,它一层又一层地沉积在脚下,以至于我们很少会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位于绍兴市的越国王陵及贵族墓葬群,就遇见了这样的景况。这些千年前的王侯贵族们,静静地沉睡在公路旁和村庄里,却几乎从未赢得过村民们的深切一瞥。村民们自然也无从知晓,他们脚下的大地曾有过何等的辉煌。
绍兴,一处丰茂之地。千年前的古越人用一段段完整的人生续写着历史的脚本,更在今天留给我们无数的未解之谜。如今,省文物考古所考古人的眼光又投射到这片神秘的土地深处,他们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印山越国王陵旁,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而在印山越国王陵不远处的平水镇和漓渚镇,考古人也开始了对陶山、水竹庵桥头、庙前山、下平地里、小馒头墩等越国贵族墓葬的野外调查。结果表明,这几座墓葬的墓葬形制均为规模很大的高等级贵族墓葬,其中的陶山越国贵族墓葬规模甚至堪比印山越王陵。
墓中的王侯贵族们,姓甚名谁?绍兴,还会出现另一个印山越国王陵吗?谜团,正在揭晓。
【觅踪】
在考古界,印山越国王陵的发现在当时是颇为轰动的。1996年至1998年,我省考古人在绍兴兰亭镇里木栅村印山发掘了一座竖穴岩坑木椁大墓,因其气势雄伟,规模宏大,构筑方法特殊,成为继河姆渡遗址、良渚文化反山大墓和瑶山祭坛的发现之后,浙江境内考古工作的又一重大成果,被评为1998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但对当地市民来说,这座被大多数学者认定是越王允常的大墓,却似藏在深闺,几乎无人知晓。记者向多位绍兴本地人甚至是出租车司机询问王陵路线时,都被简短地告知:“不清楚。”
印山越国王陵,的确离市区太远了,从绍兴市中心驱车近1小时后,记者才在公路旁看到了王陵的指示牌。本以为王陵近在咫尺,却不曾想竟还有3公里的山路,直到看到站在大墓高处的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馆员黄昊德,记者才松下一口气。王陵,终于到了。
“这座墓是由隍壕、封土、墓坑、墓道等部分组成的,我先带你去看看。”黄昊德领着记者走入陈列馆,只见印山越国王陵躺在脚下,从高处望去,里面的棺椁清晰可见,“当时这个大墓的规模巨大,发掘工作历时一年半,而巨大的封土、甲字形岩坑、讲究的墓葬埋藏方式、巨大的人字形木椁以及独木棺等,都显示出墓主人的特殊身份,这无疑是当时越国强盛和辉煌的折射和重现。”
面对这间落成于2000年左右的陈列馆,一个疑问顿时从心头升起:“这座在十余年前已经解密的大墓,为什么又在今天能够重新引起考古人的兴趣呢?”
“我们以往只对王陵本体进行了考古发掘,隍壕内及其周边没有做进一步的考古工作,而从近几年的考古发现来看,很多越国高级贵族墓葬旁都有陪葬坑,平水镇的一些高级贵族墓还有陪葬墓。因此,需对印山隍壕内及其周边地块进行考古勘探,以期有所发现。这次勘探发现了一些遗迹现象,这些考古发现,对越国的陵园制度研究是大有助益的。”黄昊德说,考古人在对印山越国王陵附近的平水及漓渚镇进行考古调查发现,还有十余座大型越墓深藏在地底,“找到它们,勘探它们,研究这些大墓背后的线索和故事,将会极大丰富现有的研究成果,或许可以给大家带来更为精彩的越国故事。”
那还等什么?一起走吧。
【解密】
Ⅰ印山越国王陵附近的几座大墓,也埋葬着越国贵族吗?他们的名字是什么?为什么在史料典籍中,没有详细的记载?
今天,即便有许多考古发现形成了如今的博物馆藏品和各类论文,它们也只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又一个的片段。毕竟穿梭在高楼大厦间的我们,已经很难想象千年以前越人们生活的景况了,是全由着我们的想象,才串联起对越国一鳞半爪的认识。
贵族墓葬,正是了解越国文化的一处坐标。“绍兴是越国的文化中心,根据考古调查发现,陶山、水竹庵桥头、庙前山等地都有大型墓葬,它们的地理位置和印山越国王陵很近,从它们的规模来看,这些墓葬应该都是高级贵族墓。”黄昊德在2011年开始着手调查这一区域的越国古墓,“之所以进行这项长达5年的计划,是因为我们对越国中心腹地——绍兴范围之内的越国贵族墓葬制度还知之甚少。”
在此之前,我省考古人已经对东阳前山、安吉龙山、长兴鼻子山、嵊州小黄山、绍兴东湖香山等越国贵族墓进行了考古发掘,为我们揭示了越国贵族一级墓葬的埋葬制度和埋葬习俗等方面的重要信息。“但由于缺少更多的越国王陵和贵族墓葬方面的基础资料,限制了我们对越国墓葬等级制度及与中原诸侯贵族墓葬的对比研究,我希望通过此次对绍兴地区越国王陵及贵族墓葬的调查勘探,丰富此方面的考古资料,以期对越文化的研究有所促进。”
于是,从2011年以来,黄昊德对平水、漓渚、兰亭等镇进行了详细的野外考古调查及测绘,获得了有关墓葬的基础资料,为下步工作打下了基础。“先去看看陶山大墓吧,这座墓比较好找。”我们驱车从印山越国王陵赶到平水镇,只见这座大墓恰好位于道路旁,如果没有“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单位”这块石碑,相信许多人都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座寻常的小山包。
种满竹子的陶山看似无路可上,但对经常来往于几座大墓的黄昊德来说,登山路线早已熟稔。他一面用手拨开拦在面前的竹叶和蜘蛛网,一面用脚踢走稍大点的石块。“陶山墓葬规模巨大,墓的封土长70米,宽37米,印山越国王陵封土长72米,宽36米,你说这两座墓是不是差不多大?”站在陶山顶上,黄昊德向记者比划起封土的大小,“从目前初步勘探的情况来看,陶山墓的墓葬形制可能更特殊,这还需要明年的进一步勘探来确认,但无疑这应该是一座高等级的贵族墓。”
面对山上10多个大小相同、但散落在四处的盗洞,记者这才相信,原来脚下踩的,还真是一座越国大墓。1个小时后,相同的感慨再一次发生,只不过这次的地点换成了同样位于平水镇的庙前山。和陶山大墓相比,庙前山的进口可是狭窄很多,仅容一人的小道蜿蜒而上,周遭绿荫没过头顶,直至墓葬封土顶部才见到开阔的天空。“这里也有许多盗洞,墓葬封土南北两端已被破坏,现在残长87米,宽42米,如果不被破坏的话,它的长度应在100米左右,这座墓应该是目前发现的平水镇内封土最大的越国贵族墓了。”黄昊德说。
“这些墓葬在2013年已升格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明年我们将对平水镇的各个墓葬进行勘探和研究,肯定会有发现,因为这些墓葬体量大,非一般人能够做到,这对越国贵族墓葬制度的研究意义重大。”
Ⅱ 允常之后诸越王归葬何处,到底是在山东琅琊?江苏苏州?还是迁回了浙江绍兴?
越最早见于文献记载的是今本《竹书纪年》的“於越来宾”,而古越民族的传说,可以上溯至夏代,《吴越春秋》记载:“越之先君无余者,夏禹之末封也……禹以下六世而得帝少康,少康恐禹祭之绝祀,乃封其庶子于越,号曰无余。”其后历经数世,至越侯夫镡,夫镡子允常,允常时“拓土始大,称王”。《管子》卷二十三《轻重甲》里曾记载:“天下之国,莫强于越。” 其后的世系比较清楚,《越绝书》、《史记》、《竹书纪年》均有记载。而文献关于越国侯、王墓葬的记载只有夫镡、允常、勾践三世,目前,只有越王允常墓葬基本确定在印山,而其他诸世越国侯、王的墓葬位于何处,我们无法确定。
“但在正式讲述允常之外诸越王侯墓前,关于越国迁都琅琊的历史必须要提及。”黄昊德说。
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公元前473年,越国在勾践的带领下一举歼灭吴国,勾践趁此北上,开始经营北方,谋求控制中原,成为春秋末最后一任霸主。霸业初成之后,勾践感到原来的国度地处东南,难以控制全局,为达到扩大成果、巩固霸业的目标,在完成对南方的经营之后,勾践和他的臣子们经过反复的考虑谋划,决定将都城北移,以达到称霸中原的目的。
受钱穆先生的影响,许多学者都赞同勾践迁都是在公元前468年,新都地点即在琅琊。但关于琅琊的准确位置,学界又大起争议,一部分学者认为勾践迁都的琅琊是今天山东省胶南县南边的琅琊山,另一部分学者则认为,琅琊当在江苏连云港。“两方都摆出了大量的典籍或考古遗迹,赞同山东说的,是因为大量典籍中都记载琅琊应该在山东位置,但持不同意见的学者认为现在的琅琊山没有发现和越国相关的遗迹,越国的琅琊都城不可能在山东。近年来,据绍兴学者的野外考古调查,据说在江苏省连云港境内发现了许多相关遗迹”。黄昊德说道。
不管何处是琅琊,但是勾践迁都北上是确有其事的。问题是越王允常之外的越国诸王、侯之墓葬何在?在琅琊都城附近?“目前争论的琅琊都城周边都没有找到相关的线索。”黄昊德说,勾践曾动过迁移祖坟的念头,但记录也仅限于此。据《吴越春秋》卷六《越王勾践伐吴》记载,“越王使人如木客山,取元(允)常之丧,欲徙葬琅琊。三穿元(允)常之墓,墓中生熛风,飞砂石以射人,人莫能入。勾践曰:‘吾前君其不徙乎?’遂置而去。”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史记·越世家》引《竹书纪年》云:“翳三十三年迁于吴。”这表明了勾践的后代,越王翳最终把国都又从琅琊迁回到了吴,也就是现在的苏州市。
“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夫镡、允常之外的越国王侯葬在苏州。值得注意的是,我们此次在绍兴调查发现的部分越国贵族墓葬的规模巨大,有的墓葬与印山越国王陵规模相当,我倒是猜想夫镡、允常之外的越国王侯墓是否归葬绍兴,毕竟落叶归根,和自己的父辈们葬在一起,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吗?当然,这还是初步推测,具体结论怎样,还需更多考古资料的积累,并以此为基础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在返回印山越国王陵的路上,黄昊德向记者说道。
或许,也只有对平水镇十余座大墓真正地进行勘探、挖掘,才能打破这一历史迷雾,还学界一个正确答案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存在许多困难,一是这些大墓已经不允许挖掘了,所以我们只能对墓葬制度进行勘探,里面是否存在能够证明勾践墓的遗迹,现在无从考证;二是大墓也遭到了盗墓贼不同程度的破坏,即便打开墓室,也不见得能找到直接证据。”黄昊德说,只要有一丝痕迹,他都会去尝试,希望能解开这个千古之谜。
Ⅲ 春秋战国时期越国和当时各国的关系如何?越国文化又给当时的中华文明带去了怎样的贡献?
常人看墓,是为纪念。考古人看墓,则在其文化的意义传承。
“人们经常会沉醉于三国时期的历史故事,但春秋时期的各国争霸,一样让人荡气回肠。”黄昊德和他的同事们租用了印山越国王陵山脚下的一处两层农居,并将其改造成考古据点,他就在这里向记者娓娓道来。
2011年,黄昊德开始对越国贵族墓葬群进行野外调查和研究,两年来,他汽车、电瓶车、自行车轮番接力,只为走遍每一个墓葬,做好记录,为下一步的保护工作做准备。“考古就像破案,历史给你抛来无数个线头,你能否全部接住,接住后又该拉哪根,拉出线索后又能得出什么结论,这都是考验一个考古人功力的地方。”黄昊德说,他现在就对越国和徐国的关系很感兴趣。
徐人在商末周初已是东南大族,在淮北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方国。《淮南子·人间训》曾记述:“昔徐偃王好行仁义,陆地之朝者三十二国。王孙厉谓楚庄王曰:‘王不伐徐,必反朝徐。’……。王曰:‘善。’乃举兵而伐徐,遂灭之。”徐偃王时,地方达五百里,向徐朝贡的国家竟然有三十二个,势力可谓之大。
“徐、越两国关系密切,绍兴地区就有徐文化特征的青铜器和原始瓷器出土,而且出土徐文化因素墓葬的等级都较高,这说明越国的部分上层贵族与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黄昊德说,徐国和越国之间早有来往,绍兴地区曾出土越国青铜戈,上面铸有铭文,对研究徐、越关系意义重大。曹锦炎先生在其《越王得居戈铭文考释》中提到,做器者为越王得居,即允常。上面的铭文记载了越国称王后辅佐徐国称王的内容,大致为“越王佐助徐国称王,为了纪念这件大事,特意用铜钟原料铸造了执侍用的戟。”这是先秦史籍所没有记载的,颇为珍贵。
“这不仅印证了越国自允常开始称王的事实,而且让我们了解到越、徐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此外,在出土的系列文物中,还有许多能够证明越、徐关系非常的实物。”黄昊德打开了一份记录306号战国墓的材料,里面记录了一件汤鼎,自铭为徐器。汤鼎小口,短直径,扁球形腹,三蹄足,环形立耳作双头龙纹曲体拱背之形。在盖内有四十四个铭文字,据学者董楚平《吴越徐舒金文集释》考证,这个鼎可能是徐人在被灭国后入越,在越地制造的青铜器,因为铭文内容充满着徐人对故家遗俗的怀念和国家灭亡的忧耻之情。
“越国和徐国有着源远流长的关系,在其称霸后,和中原各国的关系也日渐密切,比如在曲阜鲁国故城里就发现四处周代墓地,其中望父台墓地就出土了‘越式鼎’,而这种鼎在浙江、江西、广东、湖南等多地都有出土。”黄昊德说,当时的越国在密切联系中原各国之外,也为中华文明带去了自己的贡献。
越王勾践时期,为了越国的复兴,他围堤筑塘,排干沼泽,抗拒咸潮,蓄淡灌溉,对沼泽平原进行了历史上第一次的大规模治理。越国还生产了包括罗、毂、缯在内的多种丝织品,在《淮南子》、《国语》、《越绝书》上都留下了记载。“还有越国所铸之剑,其精良锋利无比,被视为稀世珍宝,远远超过中原诸国。”一说起越国的文化,黄昊德便如数家珍。
“接下来的工作还有的忙喽,我一周基本都在工地上,你可以随时来找我。”黄昊德很希望自己能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几年的努力,在越文化的研究上有所突破。
璀璨的文明深藏在地底。今天的你,何不将眼神向下,快去看看那千年前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