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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7版:美丽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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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绿,点亮几多遐想

——杭城最后一列绿皮火车上的生活剪影

  核心提示:

  杭城最后一列绿皮火车,承载着铁路员工年复一年值岗的执着与期盼,承载着乔司菜农穿梭城乡贴补生计的世俗与真实,承载着无数青葱面孔对最后一抹绿的追寻与感怀。

  那列车,它不再刻满迎来送往悲欢离合的故事,但确实成为一道城市风景;那些人,他们与那抹绿融为一体,沉醉其中,随着“哐当哐当”的节奏,来到了今天,来到了此刻。

  早晨7时20分,铁警老赵像平常那样离开位于文晖大桥下的办公室,穿过一段幽暗地道,走上了艮山门站的月台。许多铁路职工已站在那里,或三五成群地聊着天,或平静淡然地等待着。

  “车来了!”老赵喊了一声。有人熄灭了烟蒂,有人把报纸折成方块塞进了口袋。顺着绵延的铁轨望去,“哐当哐当”的声音近了,一辆老旧的绿皮火车徐徐驶来,慢慢在眼前停稳。车身的字样述说了它的使命:“南星桥”到“乔司”。

  这是杭州城内最后一班还开着的绿皮火车,全程25公里,大约1小时。短短的7节车厢有着古色古香的造型和简单经典的内饰,显得有些简陋。没有空调,没有广播,没有手推车……每节车厢是不同的颜色,述说着自己的独一无二。

  它是铁路职工的通勤工具,是菜农的幸福专列,也是文艺青年的怀旧之地。

  让我们跟随这趟绿皮火车,穿越时光,追寻那些穿行在城与乡之间的故事。

  一路向南:菜篮子里的晚年生计

  “中国人‘生活’在火车上。在这里,火车不是交通工具,它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它是一个地方。”

  ——美国游记作家保罗·泰鲁《骑着铁公鸡,坐火车穿越中国》

  8时10分的乔司编组站,早班的绿皮火车已经折回,即将发车前往南星桥。

  “快上车!快上车!东西大家先帮忙拿上来!再不上开走了哦!”一个理了光头的列车长站在车厢口,扯着嗓子对着菜农们嚷嚷。那种嚷嚷,听起来就像是家人间的相互催促,不客气,但也不冷漠。

  65岁的余杭乔司街道永西村菜农张胜良,用一根扁担挑着两大箩筐蔬菜,地上还摆着两大麻袋的东西,不知先搬什么才好。光头车长上前拉了她一把,张胜良才摇晃着和她的蔬菜上了车。

  “老张,今天有什么菜?”火车上,一个女乘务员凑了过来。

  “莴笋、萝卜、包心菜、韭菜、花菜……你要哪个?”张胜良刚一屁股坐下,一边又摘起了菜叶。

  “现在的韭菜还能吃啊?”女乘务员看了看箩筐,皱着眉头问。

  “你看看,这个韭菜蛮好的,一块钱一把。带两把回去炒蛋保证好。”张胜良拍着胸脯保证说,再一转身,已麻利地捆好两把韭菜,递给女乘务员。

  63岁的列车员袁李祥走过车厢时,故意用严肃的口吻对张胜良说:“又在车上卖菜,这里是你家开的菜摊啊。”张胜良白了老袁一眼,反问道:“我不是方便你们铁路职工吗?”老袁笑了。

  搭“火的”去卖菜,这种状态,在绿皮火车上已延续了十几年。菜农多来自乔司洪福村、洗马村、良熟村、和睦村、永西村。每天,这列杭城仅剩的绿皮车,载着乔司菜农穿梭在城市与农田间,在越来越膨大的城市里,去追逐和分享财富的蛋糕。

  菜担子挑上火车,回来时,筐里装的是辛苦钱,是信息,杭州房价又升了、万松书院周五有相亲会、杭州地铁1号线要通到余杭……信息在绿皮车里汇集、分享,最后又回到菜农和列车员各自的现实生活中,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双方。

  比如,出于食品安全考虑,列车员们更喜欢买乔司菜农的时令蔬菜,也经常叮嘱菜农“少打农药、少用化肥”。而菜农把各种杭城的信息带回去,变成了乔司人追逐城市化的前奏。

  但起初,碰撞难免。袁李祥说:“这趟车其实是铁路职工的上下班车。可开通一两个月后,乔司菜农听说了这回事,也要来搭车。一开始有纠纷,人太多了不够坐,上车后要抢位子。菜篮子摆在过道上,进进出出很不方便。菜农说了,火车虽是你们铁路的,土地可是我们乔司的,有福一起享,有车大家一起坐嘛!”

  张胜良的大半辈子,都是这样度过的:

  “我每天早上4时起床,把菜洗干净扎好,装在筐里,来赶车。进城以后,我也没有固定的摊位,都是在城站附近的铁路职工小区去卖。”

  “生意?好得很,中午12时菜就卖完了,我家的菜都是牛粪浇的,特别新鲜,老客多。每天挑120多斤的菜,能卖100多块钱。”

  “看我的菜特别多吧?我有3个女儿,她们地里种的菜,也由我拿来卖。我每天吃了早饭出门,中饭自己带点,卖完赶下午三四时的火车回去,回家继续干活到晚上7时,几乎每天这样。”

  “每天忙忙碌碌的,也不光是为了赚钱。年纪大了,别的干不了,又闲不住,习惯了坐火车进城,卖完了菜在车上看风景,挺好的!”

  这些年,因为杭城到余杭的交通越来越方便,闸弄口那里有公交专线,现在地铁1号线直通临平,于是乘坐绿皮车的菜农也少多了。

  七嘴八舌的杭州话、余杭话里,火车到站了。打开车厢门,菜农们挑起箩筐,一个个健步如飞地向小区奔去,希望能占个好位置。

  一路向北:镜头里的青春印记

  我喜欢坐着慢悠悠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去见心上人,上下两层的窗户重重的,没有空调,但风吹进来自然欢畅,车速没有那么快,可是心情却会越来越激动,心跳如鼓——去见喜欢的人,是不需要风驰电掣的速度的,谁品尝过那种拖延,等待,低回浅绕的滋味,谁便懂得了中国文化的美好。 ——作家赵波《回望绿皮火车》

  中午11时,绿皮火车停靠在艮山门车站一处杂草丛生的角落。七八个青春洋溢的男女架着设备在拍摄。绿皮车某一节车厢外,身穿红袄扎两根辫子的女生正入戏,演绎一部主题为“青春”的微电影。

  苏海波是浙江传媒学院导演系的一名大三学生,当天他带着几个队员在这里拍摄毕业微电影。与许多年轻导演一样,绿皮火车太有故事,苏海波不能抗拒要在自己的影片中用它。

  “这不是某个特定年代的故事,我们的脚本设定里,就好像向观众开始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光阴的故事。从开始架构脚本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里。”

  苏海波说,之所以会想到这里,是因为曾经参与拍摄杭州铁路局的宣传片,当时拍过绿皮火车,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我当时就想,以后有机会拍自己的作品,也要用上。因为它停在那里,哪怕什么配乐或是场景都没有,就很有画面感了。”

  当火车在狭窄的轨道上飞快地穿行,那种义无返顾向前冲的感觉,总让人联想到青春。

  采访当天,文静的姑娘陆盼盼也进入了我们的视野。她安静地坐在车厢中,从南到北,专注而享受。她告诉记者,她即将要结束异乡的打拼,回到家乡余姚。绿皮火车曾经载着她的幼年和少年的回忆,“来这里坐一下这趟火车,所有的温暖记忆从车厢两边呼啸而过,感觉真好。”

  下午2时,东北姑娘桃生扎着马尾辫,穿着白衬衫帆布鞋,背着一个大大的布包,早早等在艮山门地道的铁门口,神秘兮兮地和身旁的小伙伴说:“上回在南星桥不让上车,艮山门站应该没问题。遇到困难随机应变,大不了咱们向列车员大叔卖个萌。”

  这个同样来自浙江传媒学院的大四女生,正在拍摄一部关于列车的毕业作品。为了寻找绿皮车,已经来踩点多次。“这趟车在我们学校声名悠久。”桃生说,早在十几年前,学长学姐就找到这趟车了。平面的、影像的作品都有,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采风点。

  “每一辆绿皮火车都是资深怀乡病患者。”桃生在自己的微信签名档里写了这样一句话。作为“90后”,来自小县城的桃生对绿皮火车的印象,主要停留在儿时那些站台上发出的食物香气,和几次漫长而温馨的家庭之旅。

  她在微信“朋友圈”的分享中说:“在这个移动的长龙里,人们用惊人的热情嗑瓜子、打牌、聊天和喝茶,每个人都好像在度假,总有无限的创意来打发时光。”“铁轨的那一头就是家,即使时代不一样,回家的期待都是一样的。”

  火车来了,桃生轻轻绕过正闭目养神的菜农和铁路职工,在车厢里摆了几个“文艺范儿”的pose,完成拍摄后,忽然安静了下来,幽幽地望着窗外。她好奇列车里的时光“穿越”,更好奇铁轨外的世界。与这个城市相处了四年,如何留下来,是个问题。她转过身对小伙伴说:“我们再拍几张,过两天面试,希望能给考官留个好印象。”

  看着又有一大群年轻人在眼前晃来晃去,扰乱了午后小憩的惬意,几个铁路工作人员也打破沉寂,开始细碎地聊着天。“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搞什么花头精,要坐绿皮车怀旧,我看真当是吃饱了饭没事情做,册空!”

  南北之间:铁警老赵的时代之旅

  “只要不赶时间,只要不是去去就回,或者,路上有伴儿没伴儿,我还是喜欢选择火车出行。但是,兴趣已经大打折扣,原因就是那车头过于干净,没有了喷云吐雾的效果。现在的火车讲究速度,封闭,削弱了气味和零乱的钢铁音响……”

  ——民谣歌手周云蓬《绿皮火车》

  老赵叫赵子轶,今年59岁,山东青州人,艮山门铁路派出所民警。

  1979年,老赵高中毕业后,因为一个朋友的介绍,从老家来到杭州做铁路警察。

  “1983年1月15日,我调动到艮山门火车站工作。艮山门火车站始建于1909年,当时它坐落在浙江首条铁路江墅铁路上,后来成为沪杭铁路的一部分。我的管辖范围就是以艮山门为中心点的8公里铁路。”老赵回忆说,那时候艮山门周边都是铁路职工的宿舍。东家长西家短,一个大院里,往人堆里一站,每天都有说不完的热闹。

  1996年5月1日,一级三场的乔司编组站建成并投入使用,主要承担沪杭、浙赣、萧甬线货物列车解编任务。为方便铁路员工上下班,1997年,一趟职工通勤专用的绿皮火车开通了。

  “乔司站成立派出所之后,我又被调到了乔司。那时,每天都是坐这个车上下班的。冬天像冰窖,夏天像火炉,条件相当艰苦。”说起和绿皮火车间的缘分,老赵来了劲,“乔司编组站人最多时有2000多人,车厢里每天都是闹哄哄的。打毛线的、打扑克牌的、聊天的、嗑瓜子的……每个车厢都坐得满满当当,大家的声音叠在一起,从窗户飞出去,轰隆隆的,能和火车汽笛比响呢!谁家有个啥事儿,整车厢的人都帮忙出主意,暖暖的都是人情味啊!”

  老赵带着北方口音的话语配上他爽朗而干脆的笑声,像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地响。

  时刻表,老赵早已烂熟于心:早上7∶10首趟从南星桥发车,经过艮山门、车辆北到达乔司,车程约1小时,8∶42返程;下午2∶50开车,4∶50回;晚上6∶10开,7∶30回。

  “一开始,大部分人都是扎堆聊天,一份报纸可以从车厢一头传到另一头,全车厢人一起看。后来,报纸慢慢地厚了,经常是到了站还没看完。再后来,很多人手里的报纸就变成了ipad和手机喽。唉,科技进步了,信息丰富了,交流倒是淡了。”老赵想了想,又补充说,“毛衣倒是还有人打,不过毛线越来越高级,图案倒是越来越简单。她们说,年纪大了,复杂的花样也打不动啦。”

  从乔司到南星桥,绿皮火车虽然从繁华的城区穿越而过,但因为铁轨边的护栏阻隔,很长一段时间,老赵总觉得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直到护栏外,越来越多的高楼拔地而起,沿着铁轨向郊区蔓延开去。

  后来,老赵又被调回了艮山门派出所。在这段铁轨上工作了大半辈子,眼看着绿皮火车被动车和高铁取代,枕木变成了水泥,铁轨越来越密,从过去的4车道变成了36车道……

  “变化是真快。那时候,每天来来往往的都是绿皮火车。现在,这趟车成了杭州城里最后一趟绿皮车喽!”送走了绿皮火车,老赵又骑上破旧的电动车,沿着铁轨巡去,“走一天少一天,还有一年多,我也要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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