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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美丽乡村·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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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格北汤

  这是发生在长兴县林城镇北汤村的故事。

  因去新疆当兵五年,小伙子汪明敏错过了一场令人惊艳的“故乡蝶变”。2010年回到故乡,看到眼前的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洁净庭院,惊诧之余,他拿起摄像机,持续跟踪拍摄故乡的每处变化。

  在这部不那么精致的《北汤村纪录片》里,汪明敏呈现的,是用智慧改变沉寂故乡的乡村能人,是随着美丽乡村建设华丽蜕变的乡村和农民,还有北汤人转身之际发生的种种。

  直到现在,汪明敏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要拍摄这本纪录片,但我们却从零碎的电影片段里,触摸到了一个偏僻小村随着时代前行和脉动的独特节奏。这其中,有喜悦,也有点点忧伤。

  最近,汪明敏开始整理和剪辑《北汤村纪录片》。对摄像并不专业的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每个片段,做出最后的取舍。

  镜头里,有令他自豪的“今日北汤”——大片黑瓦素墙的徽派建筑映入眼帘,一派小桥流水的江南风光。不远处,千亩鱼塘波光粼粼,塘边的向日葵开得金灿灿一片,1000亩的芦笋大棚伫立在原野中,村民满脸笑容地忙碌在田间地头。

  镜头里,也有让他不自觉感慨的画面:即将拆除的黄泥老屋,无处安放的稻谷风箱、棕毛蓑衣、制瓦模具、回光灯,还有在一片空旷建设工地上,那棵孤零零矗立着的村口树……

  新生活很美好,旧事物很留恋,镜头有两面性,他不知该如何取舍。

  感谢信

  汪明敏的镜头里,经常出现一个人,那就是村支书汪海浪。就是这个在外经商归来的乡村能人,改变了北汤村的历史。

  镜头扫过村里的农耕博物馆,一侧的陈列窗口里,放着四封手写的感谢信。感谢的对象,就是村支书汪海浪,其中一封信,言辞尤为恳切——

  “汪海浪临危受命,自2007年6月担任北汤村党支部书记以来,带领全村干部群众共同拼搏,使村庄产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就像所有的历史剧目,都会有个推动历史、改变大局的英雄人物那般,汪海浪就是北汤村的“英雄”。看着这个镜头,汪明敏想到了2005年离开时故乡的情形。

  汤,“水浩浩荡荡”之意。北汤村,恰如其名,它坐落在长兴县林城镇西南平原,拥有耕地4466亩,水塘1500余亩。在72岁村民姚运毛的记忆中,老北汤除了一望无垠的稻田,便是星罗棋布的菱塘。

  老北汤人淳朴而勤劳,家家户户种水稻、养菱角。三月插秧季,细雨蒙蒙,北汤女人坐着秧凳,一边手起手落飞速拔秧,一边隔着水田唠家常,练就得一副洪亮尖细的好嗓子。十月采菱节,姑娘们轻盈地跳进菱桶,扒开菱角采摘,来去自如,活络得像只水鸭。待桶内隆起一小堆菱山,姑娘们划向岸边,等候在旁的小伙子挑起菱角飞快地跑往集市。一棵菱,往往生长五六个菱角,三四只成熟,她们牢牢记着祖训,不到辰光的嫩菱,要放归水中。

  北汤人用最辛勤的劳动换取自然有限的馈赠,也丝毫不取多余之物,他们的生活尽管不优渥,但心安、自在。然而,上世纪90年代开始,精耕细作的生产模式单一,农民抵御天灾的能力不足,以传统农业为主的北汤渐渐衰败。村民的房屋越来越破旧,无钱修理的村路泥泞不堪,北汤的小伙子娶不到媳妇,纷纷外出务工。缺乏新鲜血液的北汤村,仿佛迟暮老人,没了生气活力,沦为远近闻名的市级贫困村。

  2007年7月,汪海浪还在镇上的卫生院当院长。穷则思变的村民找到他,希望这次村里换届选举,他能回乡担任村支书。办卫生院前,汪海浪曾多年在外经商,事业风生水起。在村民的软磨硬泡下,他带着资金、技术和智慧回到了北汤村。北汤村的历史,就此改变。

  思路新、胆子大、闯劲足、肯吃苦的汪海浪,带领支部成员,深入市场、多方调查,带头示范,引导群众发展特色产业,形成特色经济。如通过土地流转,芦笋种植成为了农民增收的重要来源。目前,已发展1000亩以上的芦笋种植基地,并与金华天元有限公司签订销售协议,产品出口日本,去年亩效益达8000元/亩,用工旺季可解决本村闲置劳动力150余人。

  如今早已摘掉“贫困村”帽子的北汤村,已建有全市首个“全国蔬菜标准园”,2011年,全村年产值达3000万元,村民的年人均纯收入超过15000元。

  更惊艳的手笔,是2011年北汤村申报了农村土地综合整治和中心村培育两项民生项目。项目分3期实施,三年内基本完成中心村培育,共建造别墅、多层、联建商住房等房屋525套,拆迁房屋592幢,复垦宅基地面积494.5亩。村民由此搬进了崭新的徽派别墅小院。

  与中心村规划并驾齐驱,北汤村充分挖掘农耕文化,着力打造一个集餐饮、住宿、休闲、垂钓、采摘于一体的农耕园。现在景观河和河畔公园已初具雏形,沿着河流搭建休闲观光平台,水上开设游船项目……一个别具风格的现代新农村拔地而起。

  村口树

  这些年,村民沉浸在新生活的喜悦中。但在村庄西北处,一棵古树的去留,却在村民中掀起争议,也进入了汪明敏的镜头。

  走在北汤新村里,不时可见来去匆匆的村民。他们或用手推车拉着刚到的床板,或骑着电动三轮车,载着建筑材料归来,忙着装修新房。道路两旁,陆续开出了不少农家乐。

  汪明敏突然想起,自己刚回村时,村民递过来的烟,是15元一包的“老板利群”,但他去新疆当兵时,几乎所有村民抽的烟,都不超过5元一包。那时,村民的精神面貌也很懈怠,总觉得外出务工是唯一的致富途径。而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了赚钱的好路子:种芦笋、管鱼塘、开农家乐或棋牌室。

  “中心村建设”、“现代农业观光园”,这些新奇的名词,不断跃入村民眼中。尽管大多数人并不完全理解,但他们相信憨厚、实干的村支书汪海浪,跟着这个眼界开阔的乡村能人,奔走在全新的乡村发展之路上。

  然而,不久前,村里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原来,在北汤村西北处,有棵树龄300年以上、两个成人都合抱不住的朴树。但因村庄要建设发展,这棵树面临着被砍掉或挪移的境地。拆掉破旧的老房时,村民没有太多犹疑,但听说村口树可能要砍掉了,大家突然变得急躁起来。

  “不能挪啊,它年纪大了,恐怕活不了啊。”北汤的老人说,这是庇佑村民的村口树,历经岁月洗礼,看着村庄兴衰起落,是有灵性的。

  大朴树下,是村里人的集聚地,这里有欢乐,有回忆。夏天,干完农活后,女人们在树下围着一起边剥黄豆,边闲话家长里短;男人一身臭汗,坐在一起吹牛,打麻将。傍晚,村里人将饭桌搬到树下,你夹我家一块红烧肉,我夹你家一块土豆。吃过晚饭,大人把桌子擦干净,孩子们光着膀子躺上去,冰凉冰凉。北汤人的记忆里,少不了朴树的影子。

  77岁的李法祥家就在树旁,他说,像人会遭难一样,这树也受过两次劫。

  朴树的南北面是河塘,多年河水冲刷,耕牛上下塘堤时将泥土带落,树根裸露在外;再加上村民造房子利用树身来冲直钢筋,钢筋深深地勒住树干,树皮脱落。那段时间,朴树像生了病一样枝叶耷拉,李法祥看得心里直难受。于是,他联合几个村民去做建房户的工作,又说服大家保护朴树。当年,村民们凑了1000元钱,在村干部汤五毛的带领下,扩路修复,不久朴树又恢复了往日生机。

  而今,就像20年前那样,李法祥随时准备进行再一次的“护树行动”。几位年纪大的老人,甚至托人联系县里帮忙鉴定老树的树龄,搜集保护老树的证据。最终,村里决定将老树留在原地,并填平周边的小水塘,以帮助其更好地生长。

  农耕馆

  村口树的去留,迫使北汤的规划者去思考,旧生活与新未来间如何无断层地衔接,如何安放那些抹不去的记忆。

  从朴树保护行动开始,北汤人在忙碌生活之余,突然多了份沉重的心思:我们是不是走得太快,差点忘了旧村何在、新村何来?当后辈问起北汤的历史时,我们又该如何描述。或者,剩下的仅有回忆而已。

  村民的情绪波动,被细腻的汪海浪观察和捕捉到了。他请来一批文物搜集者,专门挖掘和收集北汤村农耕文明有关的古老器物,如筛选稻谷用的风箱,历经风霜的蓑衣,六七十年代的制瓦模具。

  看到收集者穿行在村中,寻找北汤的过去,村民们立即响应起来。他们用手拉车,直接将自家的大水缸、盛饭的竹篮、磨粉的石臼等送到收集者那里。村民姚运毛甚至加入了收集者的队伍,乐此不疲地寻起宝贝。

  在北汤村村南,收集者们发现一间年代久远的徽派古屋。小青瓦,竹片墙,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天井洒到长满青苔的石板上。在这里,时间缓缓流过,外界的天翻地覆似乎与她无关。

  古屋主人赵领梅说,这屋子起码有120多年的历史,曾是北汤最好的建筑。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梯上楼,墙上挂着三件保存完好的蓑衣。“我当时喜死了!”姚运毛说,他立刻将蓑衣穿上,向年轻人介绍蓑衣的功用。

  再细细寻找,这古屋的二楼,收藏着几乎所有的与农耕文明相关的物什。蓑衣,下雨天时农民用来挡雨,既透风,防雨效果又好;风车,北汤村家家户户都有,用来风油菜籽、黄豆、稻米,简单而实用;搬子,是村民养菱角时,箍桶匠用来箍菱桶的工具,后来又用来箍水桶……

  大家在灰暗的阁楼里仔细翻寻,轻轻拍去附着的灰尘,很多东西姚运毛小时候都见到过,但现在都快消失了。与此同时,和这些古老器物密切相关的传统农耕生活也渐渐被时光湮没,他从心底泛起深深的无力感。

  最后,收集者们建议,将这间屋子保留下来,建成农耕博物馆。在这里,北汤人能清晰地触摸到历史,寻到根源。

  还有很多零碎的镜头,让汪明敏心生感触:

  村庄的另一头,村民刘光华站在自家的两层小楼前,看着挖掘机推倒房子,神情有些落寞。但对准镜头,他的脸上又浮现起希望:“新房子好,新生活更好!”

  跟着摄像机进入新村,中年男子蔡文斌步履匆匆地走进镜头。38岁的蔡文斌,十年前离开北汤,去年7月,在江苏闯荡的他听闻家乡变化,立马带着妻儿回到老家。现在他承包了21亩的大棚芦笋,在新村里开起一家以女儿名字命名的超市,每天忙得连轴转。

  怀旧,似乎更适合老人。搬家时不小心,姚运毛的一台老电风扇螺丝松了,扇头垂了下来,这让他自责了好多天。这台海鸥牌电风扇,是34年前姚运毛卖掉麦子后,花220元钱从供销社买来的。他说这电扇是自己的老伙计,留着它,让自己想起以前的时光。

  尽管已住进新村,对58岁的李品良来讲,与农田为伴的生活对他似乎更具魔力。李品良依然保持着在农村里的生活习惯,他每天清晨5时起床,带上锄头、水桶,骑着电动三轮车,驱车十分钟到老村的地头,给三亩黄豆、包菜除草、浇水,择上一把新鲜的蔬菜,日上三竿再回家。

  与李品良一样,赵领梅更放心不下老古屋的一切。老伴早早搬去了新家,赵领梅除了回去吃三餐,其他时间一直呆在老屋。让他欣慰的是,由于古屋年代久远,已被村里保护下来,不再拆除。可他放心不下家里的50头湖羊,在新村,这可怎么饲养?

  ……

  梳理完所有的录像片段,汪明敏突然明白,自己想要拍摄《北汤村纪录片》的初衷,或许就是想要给北汤人留下最真切的历史和记忆,让未来的道路不至于走偏。无疑,北汤村的故事,未完待续。


浙江日报 美丽乡村·记录 00019 定格北汤 2013-11-19 浙江日报2013-11-1900014;3259380 2 2013年11月19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