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创造了新的产品
不如说创造了一代新人
校园创客
让梦想飞
本报记者 曾福泉
上周,2013年德国红点设计大奖在新加坡颁奖,浙大创客空间的成员获得16项红点大奖,其中7项为至尊奖,是浙大2006年以来的最大收获。
同时,中国美术学院创客师生设计的“渐变色刻度尺”、“隐形眼镜助手”、“微设计”冥想打坐器、“无障碍设计”等5件作品也分别获得产品概念奖、设计概念奖。
2012年,著名科技杂志《连线》前主编克里斯·安德森的新书《创客》(Maker)像一只蝴蝶扇了一下翅膀;2013年,“创客”就成了中国最火热的青年亚文化现象之一。“北京创客空间”、上海“新车间”、深圳“柴火创客空间”……那些曾经只是活跃于自己的小车间和互联网、能熟练操控3D打印机并且像玩积木一样拼搭传感器的技术青年,在今年作为一个群体走进了公众的视野。一系列创客大赛开始在中国南北各地火热登场。
从来不缺乏创意热潮的钱塘江畔,杭州同样有着自己的“创客空间”。不同于几个一线城市,这里的年轻创客们基本上聚集在绿树成荫的大学校园。老和山脚、紫金港的湖泽间、紧邻西湖的南山路……他们的创客梦想正在生长。
什么是创客?如风暴般狂野的想象力、亲力亲为的实干作风、释放创意并无私分享——这是全球共通的创客精神。他们拥抱互联网,通晓技术、富有灵感,又像工匠一样擅长使用工具进行创造。而由于普遍具备工业或艺术设计的学科背景,浙江高校里的创客们还特别乐于强调自己身为设计师的天赋:在纷纭的日常生活中敏锐地洞察人们的需求,并巧妙地满足他们。这样的才能使他们的作品往往既灵动又富于美学价值。
安德森把随“创客”文化兴起的全球浪潮视为本世纪的新工业革命。有学者认为,“创客”运动与其说创造了新的产品,不如说创造了一代新人。技术终究是人造之物,只要如魔术师那样掌握了点化技术的方法,人人都可以成为一名创客,并改变自己生活的世界。
创客空间是什么模样
“创客”邱懿武是浙江大学国际设计研究院的助理研究员。他给浙大的创客空间起了个名字叫“云造”。标志是一朵云和一把锤子;看得出来,前者代表引领时代的最新科技,后者则象征脚踏实地的工匠精神。
来到这群年轻人日常工作的地方,感觉像走进一个用新潮设计装点得前卫感十足的大作坊。时尚的书柜、流线形的桌子、桌子上那些动物造型的小摆设——都是创客们自己亲手制作的。在这边房间里的电脑上涂涂画画,走到隔壁房间就能拿起木板用钻机加工。从竹制音箱到智能平衡车,陈设着各样新奇的作品。历年红点设计大赛获奖作品的图片贴满了一面墙。
大三女生陆南楠今年的参赛作品是一个行李箱,拉杆把手里藏着软管钢丝,一按开关就能弹出来。把钢丝环扣在座椅把手或者栏杆上,再用密码锁好,“箱包保姆”的功能就实现了。单身出门的旅行者再也不用烦恼上厕所或者打瞌睡时无人照看行李箱。这件妙不可言的设计作品,和苹果、蒂森克虏伯等产业巨头一道分享了今年的至尊红点奖。
奇思妙想只是成为创客的第一步。把创意变成图纸,还不能算是创客;随身带着工具箱,能够切割金属,敲打零部件,把图纸变成实实在在的创造物,这才是克里斯·安德森心目中创客的本质。大四男生庞晟立已经做出了好多件功能独特的新鲜玩意儿。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自行车头盔,没有大企业流水线产品那种闪亮动人的精致,满是手工改良的质朴感觉。“骑车的时候拐弯,你的重心自然往一边倾斜。利用这一点,我们在头盔里安装感应装置,使头盔上的转向指示灯能在骑车者拐弯时自动点亮。”庞晟立说。
正应了那句经典的广告词:“科技以人为本”。在这些年轻的创客眼中,如果不能直面人性需求,再庞杂精密的技术设计也是大而无当的。这同时意味着,为了解决一个哪怕看起来十分简单的问题,他们往往也要反复思考以寻找一个最巧妙的途径。
浙大团队在今年红点大赛上的另一个骄傲是一把发光扫帚,它的创意同样来源于一个常见的问题:当人们在清扫沙发、衣柜或者床底下的地板时,总是苦于没有光线照明。那么,在扫帚前端装一个小灯泡如何?在邱懿武看来,这样的设计太笨拙了,实际效果也并不好——总之,不像是按照创客空间标准做出来的东西。发光扫帚最终的做法是在扫帚底板安装LED灯,刷毛则改由可导光的光纤制成,开关就装在手柄上。没有增添任何累赘部件,点亮后可以照明一大片区域,技术应用恰到好处,又散发着艺术美感:浙大创客空间对作品的执着追求得到了国际评委的认可。
亲近创客空间很容易
在哈德森这样的美国人眼中,“创客”自有其久远的渊源:殖民地的开拓者们打从一登陆北美大陆,就是胼手胝足、筚路蓝缕,在一穷二白的土地上建立起自己的家园。有了这份基因,DIY(Do It Yourself的缩写,指自己动手)也成为工业时代美国民众引以为豪的一项传统。哈德森认为自己生于19世纪末的外公就算得上是一位创客。他极其陶醉于在自家车库改成的工作室里捣鼓机器,拼搭零件,还发明了花园灌溉系统等一系列设备。“如果你喜欢烹饪,你就是厨房创客,炉灶就是你的工作台;如果你喜欢种植,你就是花园创客。”哈德森说,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和新硬件技术的发展使这个时代的DIY精神工业化。
就是这股子“车库精神”让邱懿武觉得感同身受。缔造了“硅谷传奇”的大公司就起步于车库中那一个个与电路板较劲的下午,苹果公司的开创者乔布斯11岁就开始摸索着制作电子套件。出生于浙江温州的邱懿武从小在一个遍地都是零配件加工厂的小镇长大,扳手和螺帽是他所熟悉的玩具。汇聚到浙大创客空间里来的许多年轻人,大都从童年时代起就爱好摆弄东西。
“打小就喜欢动手”的博士生王冠云觉得自己是木工师傅和前卫设计师的结合体。创客空间里大家摆放书本和装饰品的木制柜子很多都出自他手。“那个也是。”王冠云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悬着的日光灯,与常见的金属灯罩不同,一串以螺旋状造型拼搭起来的木质框架巧妙地形成一个管道,白炽灯管就放置在其中。
“只会画图、不会动手,是传统方式培养的设计系学生和我们之间的差距。”王冠云说。把图纸变成实物,其中要跨越的距离非得自己亲自尝试过才可以体会。接口挖得太大啦,卯榫又匹配不严啦,螺丝又拧糟啦……为了做好一个部件,王冠云有时要反复十几次。
“巧妇”还得有米下锅。对于这批互联网时代的年轻创客来说,当下的中国经济环境无疑提供了极为便利的条件。美国著名创客扎克·史密斯(Zach Smith)惊喜于在深圳购买电子器件之便捷:“走到楼下就可以买到各种各样的LED灯、排线或者电容器等。在美国,你说我要定制10个印刷电路板,没有哪家企业会为你专门打印的。”中国东部沿海如今散布着数不清的小工厂,生产如乐高积木一样的带螺旋纹的金属元件,以及其他各种器材。他们藏身在互联网的另一端,是创客运动最有力的支持者,任何一张订单都能得到回应。在杭州这一全国电子商务的中心,邱懿武和他的同伴们早已习惯通过淘宝等渠道取得自己所需的一切材料,从木头、铆钉到橡胶轮胎。
美国“创客之父”米奇·奥特曼(Mitch Altman)由此十分看好创客在中国的发展前景,那些曾长期处在产业链低端而久经打磨的小工厂开始凸显自己的价值,帮助创客空间吸引越来越多的人。“设想一下,如果有相当一部分中国人忠于兴趣,并从中挖掘到财富,中国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的?世界又会因此发生怎样的改变?我相信,那会是非常让人兴奋的场景。”奥特曼说。这位永远把头发染成半蓝半红的“技术中年”最近多次来到中国,包括光临位于中国美术学院的创客空间“洋葱胶囊”(OnionCapsule)。
洋葱胶囊由中国美院跨媒体学院的几位同学在2011年发起建立,这个创客空间的标志像一个扭动发条的绿色把手。发起人之一曲倩雯认为,技术和艺术、软件和硬件之间的联系已经变得愈加密切,界限也愈加模糊,他们致力于打造一个友好的、开放的交流平台。几年来,无论是新媒体的爱好者、有梦想的“技术宅”、机械技术的行家里手还是与这些都不搭边的上班族,都聚到洋葱胶囊里,分享自己的创造激情。“有很多成年成家的人面对这些电路板、感应器,依然可以找到小时候的感觉,这是很不容易、很温暖的事情。”曲倩雯说,“在这一刻他们就是创客。”
潇洒创客就在校园
浙大软件学院信息产品设计系副主任姚琤认为,浙大创客空间依托学校齐全的专业背景,与企业广泛交流,各方面资源相对充足,有其得天独厚的发展条件。“创客空间的终极目标是创造、创新、创业,这需要巨大勇气和坚持不懈的投入,毕竟不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姚琤说。而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学院教师姚大钧则表示,像洋葱胶囊这样的高校创客空间吸引了许多社会公众参与,使人们得以分享大学的资源并学习门槛较高的软硬件技术,有利于激发潜能、启发创作灵感,“这对一个人全面发展的长远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从两位老师对浙江创客空间发展的评价中也不难寻得共同点:做创客,最潇洒还是在校园。几十年来,世界已经见证了校园里涌现出无数的创新头脑,有的点子永远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就像那些画在哈佛大学宿舍窗户上的公式和在学生食堂编制的网络程序,掀开了社交网络时代的大幕。奥巴马政府从2012年开始在全国上千所中小学校引入“创客空间”,给孩子们配备3D打印机和激光切割机等数字制造工具。而在麻省理工学院(MIT)这样的全球顶尖工程技术人才培养机构,集发明家与电焊工于一身的新生代工程师正在开启制造业的全新前景。显然,美国有意识地实行“创客从娃娃抓起”,就是为了保证未来在大学校园中继续诞生像比尔·盖茨、扎克伯格这样的伟大创造者。
在姚琤看来,今天校园里这群年轻创客们成长的环境已经和自己当年完全不同。“那时工业设计系的学生,一多半都是调剂来的。我看到专业介绍提及‘发明创造’,觉得由此对未来有一些遐想。”姚琤说,这个学科的名称后来由工业造型设计改为工业产品设计,又改为现在的信息产品设计,内涵和外延都发生了巨大的革新。现在的学生敢想敢做,既能操作机床,又能设计网站,在3A电器和阿里巴巴同时受到欢迎。
校园总是一个比商业社会显得更具温情和善意的环境。有想法,就动手做;失败了,也不要紧。如上海新车间创始人李大维所说,“好玩是创客的第一要义”,对于创客来说,“自己动手做东西”的乐趣不能丢失。搞出个正儿八经的六翼无人飞行器,当然很好;做出看似“不务正业”的色彩阅读器,那也是创意十足。在洋葱胶囊,从来没有接触过电路板的油画系学生会放下画笔,拿起焊枪。姚大钧说,现在高校的学科门类越分越细,隔行如隔山,哪怕在同一个大楼里学习的同学,对彼此研究的东西也是十分陌生。而一旦出现这样一个互相交流、融合的平台,思维碰撞激发出的创意火花十分耀眼。
浙大创客空间的博士生李冰对此颇有同感。日常合作的创客中,有学航天技术的,有学生物医药的,还有学文学艺术的。有一次,一位深谙中国古典诗词的同学提出了一个设想,让光在灯具之间传递。“在她的心目中,月光如酒,是可以流动的”。同学们大受启发,很快研制出一些碗状、盆状的装置,点亮的灯光可以像水一样从碗里“倒进”盆里。在学校里,有了好主意,总能方便地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做一个产品需要哪些专业的大牛支持,在论坛上发个帖子,在食堂、教学楼里贴张公告,很快就能收到一大串短信。”李冰说。她的胸前别着一枚自己制作的心脏造型的塑料胸针。在浙江的大学校园里,有那么多颗年轻的心脏正在蓬勃跃动,时时喷薄出创客的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