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云

　　泛舟富春江，望着那“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的美景，令人顿悟黄公望为何舍得用毕生去追逐，创作出那幅不朽之作《富春山居图》。如今，在那座曾经留下黄公望不知多少脚印的五韵峰山脚下，建起了一座麦家理想谷。

　　麦家说，这是为了有一个让人心可以静下来的地方。

　　也许，这曾是黄公望老先生的梦，今天被一个后生实现了！我曾当面问过麦家，为什么取名理想谷？他说算是一种追求，或是一种梦想吧！

　　这天，正值江南秋高气爽，金桂飘香。杭州的历史可能会永远记住这个日子：2013年9月15日，麦家理想谷正式开幕。

　　这天，麦家没有请主持人，他穿着红色衬衫，充满喜气：“还是省点主持费，为理想谷多添几本书吧。”麦家自己主持，有点自弹自唱的味道，但很接地气。

　　这天，麦家给我们描绘起天堂的模样，“六七年前，我的存款刚超过100万的时候，真想做一点事。那时博尔赫斯的一句话突然点亮了我：天堂的模样就是图书馆的样子。”

　　这天，我也跟着激动，挥毫写下这样几句诗：“麦家理想谷\也许仅是一点星光\相信他会点亮万家渔火\也许仅是一缕秋风\相信他会带来金桂飘香\也许仅是一叶小舟\相信他会让我们慢慢抵达。”

　　一

　　开一家书店，一直是浙江省作协主席麦家的心愿，如今他梦想成真。

　　在谷主麦家眼里，理想谷不仅仅是一家书店，而且是一个同时具备创作封闭性和思想流动性的交流据点和交友栖居地。麦家说：“在一楼，可以看看书喝喝咖啡。二楼给文学爱好者提供一些空间，还可以住宿。”

　　开书店的想法，麦家已经说了两年多。但在实体书店纷纷倒闭的大环境下，麦家的这一“逆流而上”，遭到许多人的反对。

　　麦家不以为然，在他心目中，生意计较的“逆流而上”，却是他之文学寻根的“溯源而上”。阅读方式的改变、网络书店的冲击、巿场竞争的优胜劣汰，都给实体书店带来冲击。这一点，他承认。但他认为，作为一个作家，特别是生在这个大发展大繁荣时期的作家，应该有所担当。“所以，我想，要开就开一家新型书店，把卖书和文字写作者的热情结合起来。”

　　有人特别尖锐地说，麦家对“理想谷”的构筑愿景很打动人的，麦家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是他忽略了一个文学创作的重要规律，那就是文学来源于生活，并且作家不是门客，不能圈养，不能缩进象牙塔里，他们应该是独立的思想和性格个体。面对残酷的现实，他们不应该逃避，而是应该积极参与生活。伟大的作品，真正不朽的作品，不是靠一时冲动、靠苦思冥想、靠闭门造车就可以写出来的。

　　麦家没有直接反驳，他用自己的经历来说事：“我觉得作家在酒店写作是最好的，孤独的时候，可以去大厅坐坐，和五湖四海的人聊聊天。想写作的时候，回房间把门一关，谁也打扰不到你。”

　　麦家说，他最近五年的作品，都是在酒店完成的，“在家里写作，手机关了座机关不了，座机关了还有人上门来找你。”其实，麦家之前，写《洛丽塔》的纳博科夫，就是不买房子住酒店的典范。

　　既然我们要紧跟时代、服务人民，与广大人民群众心连心、同呼吸、手挽手。作家就要更多为时代放歌，为人民写作，同时，别忘掉为人民服务。这就是说，我们的作家还要有所奉献，要有一种奉献精神，一种道德担当，也是一种责任。

　　“每个文学青年，刚开始写作的时候都很孤独，也很艰辛。写出来的东西好坏不知，也不知道投到哪里，我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在我所谓‘功成名就’的时候，希望能帮助他们。”也许这就是麦家的一种责任担当。

　　对文学爱好者来说，如果有一个既有文化氛围又能不为食住琐事纠缠的地方，就再好不过了。也许存书一万余册的理想谷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仅就沁人心脾的清雅芳香、精致独特的造型设计，都大大超出了所有人心中对书店的期待。

　　二

　　重温作家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的这段话，恰似“理想谷”的写照：“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麦家理想谷，它唤起文学青年的文学梦，召唤着文学青年投奔此地，在五韵峰下的山脚，找到自己的文学故乡。

　　开谷之前的半年时间里，理想谷共收到了400多份稿件，其中有从德国、美国、加拿大、英国飘洋过海而来的作品，题材涉及小说、散文、诗歌、剧本、随笔，共计字数2000余万。为此，麦家专门聘请了6位经验丰富的编辑进行初选。最后，27岁的山西小伙李楠和23岁的江西姑娘杨怡，得到麦家的青睐。“他们在写作上很有天赋，创作力也很旺盛，但不可避免，他们的作品中还有瑕疵。”麦家非常看重作者的写作才能和计划。

　　李楠从2008年开始写作，“几乎把北京底层的工作做了个遍”，经常在赚足一个月的生活费后，就把其余时间都用来创作。他徘徊在温饱线上，但始终与文学创作为伴。

　　开幕式那天，我见到这两位文学青年。杨怡对理想谷的环境非常满意，“像我们年轻人都怀揣梦想，但是如果没有麦家老师的理想谷，我们有可能是怀才不遇的，所以我真的十分感谢他。”她正着手创作一部以华人在美国创办农场为背景的长篇小说。

　　李楠人高马大，却文静而腼腆：“我在北京北漂了5年，一直缺乏这么一个安心的创作环境。”很高兴理想谷能帮助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们。也许通过麦家理想谷的耕耘，他的写作与做人，都会双丰收。

　　理想谷里，只有文学和公益。麦家对我说过：“内心还是渴望宁静，只有在宁静之下，才能写，写作需要孤独。”麦家创建理想谷，正是要为我们这个世界打造一个宁静之地。

　　文人雅集，本是古已有之的流风，而作为接应、收留和为人搭架阶梯的文学据点，更是“文学慈善家”的共同之举，像理想谷这样的书店，在全球早有先例。麦家告诉我们：“在乔治·惠特曼经营书店的一生中，收留过大约4000个需要帮助的文学爱好者。”

　　1951年，一个叫乔治·惠特曼的美国人，在法国开了一家书店，成为美国作家在巴黎的据点。金斯堡（诗人，《嚎叫》作者）和威廉·巴勒斯（作家，《瘾君子》作者）都在书店前的空地上朗诵过他们的作品。

　　还有人半信半疑地问麦家，挖掘新人，是不是有做杂志或是工作室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这么功利的打算，但如果，未来出现了一个莫言，也算是我最大的功利。”麦家说。

　　开幕式上，著名作家苏童、著名文学评论家谢有顺等到场致贺。当麦家拿起话筒，邀请我说几句时，我自然十分感叹：“麦家理想谷，我是一个最早有过期盼的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有幸来到紧邻如今麦家理想谷的兵营服役，这里是我们夜间的训练场地。由于这里是山谷，地形地貌复杂，我常常找不到北！那时，我就期盼这里有一座灯塔，为我们指引前进方向！直到今天，我才在这里见到麦家先生，亲手为我们点燃的灯火。”

　　仪式当天，秋阳灿烂，麦家调侃苏童为“灯笼”。苏童则应声演绎：“‘灯笼’的使命就是贺喜的，照亮别人的”。苏童说：“这么火爆的太阳照在理想谷前面，这就意味着以后它能跟火爆结伴，跟阳光结伴”。

　　我接过苏童的话：“正如刚才苏童所赞叹的，今天，我是这里，真正得到麦家理想谷第一缕阳光的人。”我拿着话筒向着麦家：“为我刚出炉的《致青藏——我的藏区生活》一书作序，是你这辈子写作生涯中的第一次经历吧？”麦家毫无迟疑地回答：“应该是第一次！”

　　为什么这样说呢？事出有因。时在溽暑，在浙江省作家代表大会的会场中，我与麦家先生不期而遇。偶然谈及援藏，麦家若有触动，追问我：“哪一年援藏？”我答：“全国首批，一九九五到一九九八。藏北。”“我在藏北的查龙电站，援藏三年。”“哪一年？”“一九九三。”话不在多，贵在勾起了共同的回忆，我们相视而笑，在“久闻著名作家麦家”和“巧遇援藏兄弟麦家”之间，我的内心感受发生了亲切的切换。

　　凑巧我的《致青藏》一书正在江苏文艺出版社即将付印，机缘凑巧，我脱口而出，希望“兄弟麦家”为拙著作个序。起初，麦家碍于自定的原则而婉拒，未料短短三天之后，我却意外收到他的邮件：“国云兄好，书稿看了，写得好！兴之所至，记录了感受，你要作序用也不妨。”我相信，是“援藏”这个关键词让麦家打破了自己的原则。

　　三

　　“热爱文学的人并不孤独，因为还有那么多人像你一样需要被文学滋润。希望这个理想的梦能够走得更远……”这是开幕式之后，麦家在微博上的留言。

　　目前，理想谷已成为国内唯一一家只看书不卖书、免费提供咖啡茶水等饮品的书吧。作为一个公益性书店综合体，它还特别设立了文学写作营，免费为文学新人提供良好的创作环境，属国内独创。

　　入谷致贺的作家中，苏童说得最为简洁到位：“文学柔软人心，麦家理想谷正是以文学的名义凝结梦想、公益和诗意。”麦家理想谷，是一个有梦想的地方，它催生了一个又一个梦的开始，怀揣文学梦的来访者，在这里放飞自己的梦吧！

　　然而，再好的梦，不能落地，只是一场美梦。在入谷者的文学梦之前，必然需要有建谷者的梦。麦家说，他除有这个梦想，还一直在寻求机会，直到碰上浙江清源房产董事长夏惟勤，这个梦，才落地。

　　是的，夏惟勤是麦家的老朋友，既是同乡，又是一起入伍的战友。麦家把他们之间的合作称之为当年部队“两个老牌特工的第二次握手！”所以，麦家感谢夏惟勤先生在场地和资金上的支持——“有了夏惟勤的支持，一切都可以成为现实了。”

　　在麦家理想谷开幕前一天，麦家特意要我把新书《致青藏——我的藏区生活》早点送达。在那里我见到了夏惟勤先生，黑黑的皮肤，矮矮的个子，横看竖看不像一个亿万富翁。甚至在我为书签名时，他还一本一本地为我翻好封面，流露出属于富而好礼者身上的那种对文学的虔诚。

　　在当下这个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中，像麦家理想谷这样的田园文化，在我们的生活中不可多得。因为，每一个中国人心中都是有一点田园情结的，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我们每个人渴望的禅境。也许，这是麦家理想谷为何会呼之欲出的原因！

　　一句话，依山临水的田园生活是最佳寄放情感的媒介、释放压力的载体。也许，这是激励麦家为什么要去启动一项文学创作之外，但又与文学创作紧密相联事业的真谛。

　　“也许这是麦家书之外\又一种追逐\就像那条富春江水\浪潮是他的激情\浪涛有他的梦\所以，他一直在仰望\仰望理想谷后的那座大山\大山上的风动石\那是他、也是理想谷\坚守的灵魂。”我想，理想谷，这个属于文学的世界，期待所有爱好文学的人的到来。